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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背微驼,身着厚重棉大衣。女的却站得直,在严寒里穿着蜜合色的轻罗衫,露出莲枝一样的小臂,光洁的脊背活像一尾鱼。 那是导演顾知恩在和苏游漾讲戏。 做演员难,进了顾知恩的组的演员更难。 娱乐圈是光怪陆离之所,混久了人人都是家养动物,对上是一个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谄媚谦恭,笑容模板印刻,情绪滴水不漏。顾知恩不是,他更像野生动物,和家养的混不到一群去,所以他单枪匹马干,倒也很有成绩。一方面是风骨异人,一方面的确有能力,所以他即使鼻孔朝天,眼珠子轻飘一翻把你贬得一文不值,你也得把脸上喷溅过来的唾沫抹了,照样虚心微笑。这是圈内法则,只有人上人才可以不讲规矩,没混出头之前,谁比谁高贵呢。 苏游漾打进组那天就表现出不一样。 你要说哪不一样,首先她非常好看。甚至你用好看来形容她有点俗气。要知道这世间的美貌分好几种档次,但粗略来说分两种,一种是家常的好看,譬如你走在大街上看见迎面过来一姑娘,你没忍住回头再看两眼,心里啧啧两句就完了,这种美是适宜出现在烟火气浓的厅堂和厨房里的,赏心悦目,放松心情。另外一种是不寻常的,各有风情的,鹤立鸡群的,是你有幸见到,仿佛头脑里咔嚓劈进一道闪电,看她袅袅婷婷走来,想眨眼不舍得,欲靠近又不敢,惊鸿一瞥都是痛快。这种美适合供起来,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苏游漾就属于后一种。 她年纪很小,脖颈皮肉腻冻,下颌线条尚圆润,脸颊微丰裹挟着一团孩气,但是这种少女式的鲜嫩丝毫掩盖不了她五官的精工细琢,最妙的是那双眼睛,两排浓密睫毛一闪一合,两丸乌溜溜小鹿一样大而圆的眼珠就在眼睫下朝你试探。她饱满鲜艳的嘴唇,海藻一样仿佛能泛出潮气的黑发,深色眼珠和瓷白肌肤的对比,构成一副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只不过在年龄的影响下,这种惊人美艳被稚气软化,变成一种端倪。 好看到苏游漾这个地步的女孩子,不仅是圈外,圈内也是凤毛麟角。有时候小南觉得她简直是山里的精怪,思及此又不得不佩服顾知恩的慧眼独具,《山魅》这部单元剧里最后一个单元,最美的一只花妖,这个角色好像天生属于苏游漾,她往那一站,那只美绝人世的山魅涂潆突然就有了脸,苏游漾是什么样子,涂潆就合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好看不是顾知恩选她的唯一理由,顾知恩的戏里没有花瓶。正如他在采访里说的,“年轻演员可以没有经验,但一定要有天赋。”这是苏游漾的第二个不一样,她让顾知恩看到天赋。她没有任何表演习惯,在表演面前,她是光‖裸赤子,这种恰到好处的纯真感却不显笨拙,反而能给他最朴实的新鲜。 顾知恩手里不轻不重地空敲着剧本,和颜悦色:“你哪里不明白?” 苏游漾低头思索,片刻后抬起头来时很不好意思:“导演,我想知道涂潆对了难到底是什么感情?” 顾知恩吸了一口气咳嗽:“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感情?” “很复杂……不好说。”苏游漾慎重地吐出一句,她的五官慢慢拧到一起,看上去好像生着气似的,反倒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我个人偏向友情,但是这种友情已经包含有亲情的成分。” 顾知恩又问,你没有想过有其他可能? 苏游漾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素淡的软烟罗极衬肤色,她栀子一样洁白的脸颊透出一片粉光雪艳。她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对感情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孩童,她也想过爱情的可能,只是这个想法让她无端羞怯。 也许是因为这段情感在剧本的字里行间掩藏太深却又有迹可循,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演了难这个角色的……人。 “抓住你心里对戏的感应,把它表现出来,这是你的工作,至于猜测涂潆和了难之间的感情,交给观众来完成。”顾知恩轻描淡写,吐出的话跟吐出的烟圈一样稀松。 “准备一下五分钟之后开机。”顾知恩轻拍一记苏游漾肩膀走开。拍摄场地工作人员又开始呼喊着东走西奔,一下子像温水煮沸一般热闹。苏游漾站在原地好一会,那团淡粉才从脸颊上消下去。 上午的戏不难,搭戏的都是宽厚前辈,苏游漾的戏份也像捉猫逗狗一样琐碎,轻松的拍摄环境和工作量让她放松不少。 中午草草吃了盒饭,苏游漾坐在椅子上捧着杯奶茶揣摩剧本,边上蹲着剥核桃的生活助理阿丹用肘突然轻碰了下她,向前方努嘴:“看,你的了难。” 我的……了难。 不经意的一句在耳边回响,心田上千花怒放,瞬间开出一个春天。 她似有些情怯抬眼,穿着黑色棉服的人影整个展现。他走得急,整个人裹着一团冬天的干冷雾气,近一米九的个子在闹哄哄簇拥过来问候的人里格外打眼。走近了,他艳煞的眉目愈发清晰,烟灰色眼睛蛰伏傲慢,眼角处却婉转多情,重漆眉峰顺着眼尾一起上挑,恰似两柄轻薄锐利的刀。他眼光一瞥而过,如燕子在湖面轻点一下水,却在苏游漾心上掀起万丈波澜。 那目光短暂相接之际,他视线又是往旁懒散一浮,瞬息又回到她身上定定,只有一秒,他勾起嘴角礼貌微笑,玫瑰花再精细的褶皱比不上他唇边一点惊艳。 美‖色冲击之下,气血直冲大脑,苏游漾浑身酥软,连自己有没有回应微笑都不太记得。 扮演了难的这位,正是她十年未改的初心路歧。她整一颗心脏里日夜颠倒的痴心妄想,和意气沸腾的全部青春。 作者有话要说: 无关的话:因为是第一篇文,所以写的时候心情很紧脏,希望有小天使给窝评论来指正我的不足,同时也厚着脸皮来球一下收藏>3<(捧脸脸) 第2章 了难 路歧这个人,比涂潆之类更像精怪。 娱乐圈这个牛鬼蛇神扎堆的地方,踩着别人骸骨、血乎着一张脸往上蹬的不在少数。路歧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他更像石头里蹦出来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爹帮没娘管的长成了一棵树,无声无息地就在圈里最核心的地方扎根了。 他占着最好的资源,和最顶层的人物推杯换盏、姿态平稳,刀口上不沾一滴血。苏游漾和同龄的演艺新人闲暇时交谈,咀嚼起这个名字谁不神往羡慕,但是又不得不服气:毕竟圈里乌七八糟的,你竟挑不出比他更正派的人物。 苏游漾满心以为,他是最能证明“相由心生”错得离谱的那一种:明明外表长得邪性,言行举止却动辄有度,笑容清新沉稳如脉脉山风,眉梢眼尾淡淡一撇浸透的岁月积淀,如粥温柔又似茶悠长,远甩新生代姿态浮夸的少年少女几条街。 他如今是二十九正当时,离三十还差那么一道坎,是成熟雄性魅力和少年感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年岁。她第一次看到他出道那年拍的电影的时候,才将将八岁,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路歧站在阴影处和副导演交谈,他人高,靠在墙壁上体贴地斜支起一条腿,看不清脸色。苏游漾坐在原地静静看了会,心满意足地回转目光把头埋向剧本。 她不知道路歧为什么会接下一个单元剧中的一个小角色,可能是休假期间一个愉悦的临时起意,也可能是了难的某个性格特质摄住了他的兴趣,但她知道他为什么今天下午会来。 下午有一场属于涂潆和了难的重头戏。 不远的地方传来克制不住的小小惊呼,苏游漾抬头一看,果然是路歧理着袖子走过来,确切说那是了难。他鸦羽一样的乌发散下来拨到一边,袍脚上绣着暗纹梅竹,这一眼仿佛惊鸿照面。 苏游漾听到顾知恩的招呼声,就看见两个化妆师急匆匆过来给苏游漾补了个妆,她把裙摆一撇站起来,像涂潆第一次见到了难一样,拨开柴火噼啪一般吵人的喧闹,欢欢喜喜地向他走过去。 …… 涂潆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疼,脑子混沌。清晨的太阳一点也不暖和,反而带着恶意的清冷。涂潆本能地不喜欢太阳,她冲着太阳皱眉,发了一阵嘟嘟囔囔的脾气。 她不知道这是冬季,也不知道冬季清晨的太阳何等不讨人喜欢,她对自己身处何处、将往哪去一无所知。 涂潆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她漂亮的眼睛不消一会就折射出了快活的光芒,她对着花也能咯咯笑一阵,对这山上什么样的物和景都好奇,仿佛这人世间到处都是让她快活的东西。 她蹦跳着下山的时候碰见一个挑水的男人,他的脸是涂潆用任何话形容不出的好看,即使他穿着半新不旧的袍子,做着这样沉重的活计,也抹消不了他样貌的万分之一。 她托着腮新奇地叫嚷起来:“你是这山里的吗?” 男人说话和他脚步一样慢吞吞的:“我从山下来。” “这山是什么山?” “浮涂山。” “山下是什么?” “往生寺。” 涂潆又快活地笑起来了:“你是和尚?为什么还有头发?”说完自己也觉得很新奇似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和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晓得和尚没有头发。 男人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我住在往生寺,但我不是和尚。”他在往生寺讲佛给小弟子听,他懂佛却不是佛。 “那你是大师!”涂潆一本正经地喃了句“阿弥陀佛”,仿佛又被自己逗笑了:“大师,你叫什么名字?” “了难。” …… 顾知恩的一声“卡”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连打板的声音也没听见的苏游漾恍惚着站在原地,好像“了难”这个名字是个咒语,能困住涂潆更能困住自己。 另一边的顾知恩眯着眼睛看刚刚拍摄下来的画面。路歧这个人是有魔性的,当他温柔地看着你,充满耐性地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抗拒。更让他惊讶的是苏游漾。 这是个遇强则强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跟着群演扎堆演戏的时候她是温顺的,没有攻击性的,但同时也是不鲜活的,让人兴致索然的。但当她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她一下子就像火焰一样熊熊腾烧起来,那温度和能量足以让靠近的人惊讶。 当涂潆变成遇见了了难的涂潆,她就突然有了灵魂,那时候的苏游漾美得惊人,她绕着自己的一绺头发笑出虎牙的样子、她灵巧地一蹦三跳回过头来娇声询问的样子同样让人无法抗拒,好像春池容纳细雨、竹露碰见山风,在冬季单调的纯白里更突出了十分的娇嫩。 路歧还是笑着的,声色不动,但看着笑容好像比方才礼节性的微笑真诚些,他伸出手的姿态优雅极了,一边和苏游漾握手一边说倒是我失礼,刚才这场戏才新认识了你一些。 苏游漾语无伦次地一叠声叫着“路老师”,“实在不敢当不敢当”的,心头小人却早已被数百根点燃的炮仗送上云端了。她踩在这天堂的云朵里晕晕乎乎,恨不能就地扑倒翻滚几圈,在不切实的兴奋中分出一点闲思心想着:看来路歧的确如传闻所说欣赏有演技之人。要说有演技,她现在还真是不敢当,生涩得很,但她愿意为着这目标艰苦努力,就像路歧在十九岁那年演的追风少年一样,梦想的目标是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悬在心口的白月光,早晚有一天能挂在触手可及的树梢之上。 涂潆和了难第一次相遇的重头戏拍完,下面的情节倒更加轻松。 因为是初次相遇的简单重复,只需要稍微表现出变化,但大体总还是情绪一致的。要说为什么是简单重复,全因苏游漾扮演的这只花妖涂潆,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失忆症少女,日落之后一天的记忆都会消失,日出时分再去结识新的缘分,只是每一天上山挑水的都是了难,所以仍是和了难一天天熟悉起来了。也不知一位佛学大师何以俭德至此,冬季每日仍自己上山打水,以致日日都能碰到询问“这山是什么山”“你是什么人”的涂潆。 苏游漾当了一下午的好奇宝宝,因着对手是路歧,虽然有点口干舌燥但也不至于心浮气躁,倒是路歧,这一下午的接触下来让苏游漾崇敬更甚。路歧果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和剧里的了难一样耐心至极,陪她说了这半天的幼稚台词依旧笑盈盈的,职业素养可见一斑。 路歧拍到傍晚六点多,被一堆人前呼后拥急急忙忙地拱回车里绝尘而去,经纪人临走前恭恭敬敬七分歉然地表示“还有一个广告拍摄工作要在夜晚进行”,顾知恩挥挥手表示理解。路歧和他多年朋友了,相互体谅的感情自不必说。 夜晚渐渐冷了,冬季的夜北风一刮掷在窗上都呼啸有声的,混着冰碴子灌了主演和工作人员一脖子,饶是苏游漾身体康健平时多有锻炼,身上单薄一层也有些受不住,好在今天的外景都赶在白日里拍完了,晚上的戏都排在室内,倒还能承受些。 助理阿丹把两个小太阳转过来对着苏游漾。所谓“灯下看美人”,这美人在光芒映照下更显出美色,一片仿佛一气泼出去的黄澄中,这位美人就趴卧在桌案旁的竹榻上,桌上落着几张洁白宣纸,剩下着了墨色的被揉成好几个小团,散在白玉般光洁的脚背边上。她变成光晕里一道随时浮动的剪影,握笔时露出的那一小节手腕和藕粉色的衣袖连成隐隐的一线,有一种无可捉摸的恍惚感。 苏游漾接下来要拍涂潆练字的一场戏。字当然是了难教她的,涂潆贪玩成性,白日里不肯练字,经常偷跑出去玩,有一日了难佯装发怒,拂袖而去称再不强迫涂潆练字了,夜晚涂潆想起这事却很有些后悔,想晚上练几张去讨了难欢心,遂有了方才这一景。 顾知恩原意是让苏游漾在书桌前端坐着练,但苏游漾想想,斗胆提议在竹榻旁趴卧。因涂潆本是山中精怪,骨子里有些脾性改不了,且练字一事是涂潆睡前临时起意,本是乘性而起,更搭配随性之姿。顾知恩听罢也就许可了。但趴卧着练字也着实是件难事,苏游漾左右腾挪着,倒也真切体会到了涂潆心里头那点为字烦恼的心情,在榻上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满意。 场记板清脆的“啪”一声落下,整个室内霎时就剩下灯花噼啪剥落和镜头微微转动的声音。 苏游漾眉心轻轻一皱,横钩竖画落下几笔,最后眉头一舒,笑意顿时从眼角眉梢散开,明媚晃眼。 宣纸上两个稚拙大字“了难”,“难”字还少了一横,两字后头跟着一滴浓墨,像化不开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崭新的一天,抖了抖毛依旧撒泼打滚睁大眼睛看着天使们|ω?`) 第3章 惊霓 苏游漾收工的时候将近深夜,一出室外天冷得厉害,经纪人开车过来把助理带了回去,留下苏游漾站在原地,披着厚重的黑色棉服冷得跺脚。 她在等人。 车来得很快,在苏游漾脚边擦过又悄无声息地停下。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素面朝天却依旧艳光四射的脸。那是沈惊霓。 苏游漾笑起来,几乎是跳着上的副座。上车之后她仔细打量着身边人的侧脸,她轮廓很深,眼窝陷得厉害,眉毛飞扬着压在眼睛上,高挺的鼻子和略丰的唇让这副长相融合得非常完美。她是很有侵略性的长相,一看让人欲‖望升腾,苏游漾和她是两个极端,她不笑的时候显得悱怨了些,让人觉得烟火气淡不好亲近。 沈惊霓长年奔波国外,两人好久没见,虽然她依旧红唇娇艳欲滴,但看着脸颊上肉好像清减不少。 “你好像瘦了一点。” 沈惊霓满不在乎:“国外伙食太差,要我说还是咱妈烧的好吃。”话语间亲昵非常。 苏游漾年纪轻轻能进入演艺圈,自然不是毫无根基的蜉蝣,相反她的背景要深究起来也隐隐有能撼动半壁江山的劲头。沈惊霓是她表姐,长苏游漾五岁,却因为她性格大方爽直很能玩到一处去。沈惊霓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的大小姐,从小就是一副贵族小姐派头,只不过到哪都爱牵着妹妹,拿来过家家的玩偶纵然千百个也比不上她们家这个小宝贝。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走得真快。 沈惊霓专心开车,苏游漾看着外面,天黑了也看不清什么,只有路灯电力不足地忽闪,好像也被这冰天雪地的严酷劲儿给惊住。车外天寒地冻,车内温暖如春,苏游漾抬起袖子擦擦玻璃窗,闲着没事哈了口气在上头用手指画着玩。 沈惊霓等红绿灯的间隙扫了一眼,看见不消一会攒起的白气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爱心,有心揶揄:“今天心情很好?” 苏游漾有点难为情,抿了抿嘴对沈惊霓温顺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总的说来她今天心情的确不错,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是路歧的关系。但是旁人不一定能猜到这方面,起码沈惊霓只是对“苏游漾还挺喜欢路歧这人”这件事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具体是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她是不知道的。 说起来有点奇怪,沈惊霓也算是陪苏游漾一起长大,苏游漾愣是没给沈惊霓发现她对路歧的狂热。她看路歧的电影电视剧,偶尔也买他代言的产品,路歧出了新专辑也会买来听听,但从来没和旁人分享过她对路歧的想法,像一看到他出现在大屏幕就心跳失衡大脑缺氧红着脸大叫“天哪这是我老公”这样的场面也从未发生过。路歧之于她就好像一个不能与他人共同拥有的、美丽又危险的秘密,她把他像对自己星球上的最后一朵玫瑰花那样精心供养起来,生怕有一天旁人肆无忌惮议论他的声音把这层脆弱的玻璃罩给震碎了。 “说起来你主演的那个单元,和你搭戏的是路歧?” 苏游漾看向沈惊霓。她好像讨论天气一般再随意不过的问出口了,她放心地、喜悦地点头说嗯。 沈惊霓陷入好一阵子的寂静,这场寂静突如其来地涌进车里的时候,好像连苏游漾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响。她看见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毛又松开,徐徐开口:“漾漾,我提醒你一句,你别和他凑太近,我知道你对他印象不错,但圈子里面混久了的人精,能把你这样的小嫩肉煮了吃了还不带出声儿的。”沈惊霓家里开娱乐公司,她虽然不耐烦管这些,但是琐碎事还是多少能进耳朵的,何况是和苏游漾有关的事。当初苏游漾要进这个圈她就反对,奈何她喜欢拗不过,但是人际关系这块她决定严格把关,可不能让某些宵小钻了空子。 苏游漾却是被她的比喻逗笑了,连连摆手并再三保证注意自身安全。不怪沈惊霓敏感,她对圈子里的黑暗有所准备,但打心眼里不愿对路歧生出这样的防备之心,甚至这样没有明显指向性的揣测她也不愿代入到他身上。 路歧对她来说光明正大又光彩夺目,像剑客昭昭行走于日光之下、江湖之中,青衫落拓以至于地面上都有他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影子。 “路老师人很好的,反而是我不太礼貌。”苏游漾想起路歧主动向她伸过来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和他鞠躬打招呼,想到这里又有些坐立难安,恨不得读档重来好给路歧一个分寸绝佳的印象。 沈惊霓倒是浑不在意,她这人护短得要命,就算是苏游漾对着前辈眼白翻到天上去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但她了解苏游漾秉性知她不会这样做,失礼定是一时紧张的小小失误使然,“这有什么,回头补份礼就是了。”既然苏游漾铁了心要走这条路,有些人情世故做到位了还是对今后有好处。 苏游漾深以为然,点头暗暗把这件事记下。 沈惊霓接苏游漾到家时离零点正好差十分,事先打了招呼,苏妈妈给两个人准备了夜宵,热腾腾一碗冬日夜宵下去,沈惊霓通身舒泰几乎飘飘然登仙。她是被苏游漾的妈养刁了胃口的,一边囫囵着大快朵颐,一边一口一个“我的亲妈”叫的比苏游漾还亲热,苏妈妈笑得眼旁褶子都深了不少。要说苏母年轻时也是能倾倒半座城的美人,现在虽然年纪渐长但风情不改,和苏游漾两相比照几乎是一条流水线生产的美人胚子。 苏游漾吃饭速度比平常慢不少,她心里装着事,一边吃夜宵一边琢磨给路歧送点什么礼物,不寒酸也不至于贵重到近乎谄媚,从在车上就开始想,到沈惊霓吃完告辞之后还在想,想得脑仁生疼。 她裹一条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寻思,平时给亲朋好友送礼的伶俐劲半点也使不出来。对于路歧她总想给最好的,可心思太明显人家不收岂不尴尬。路歧这个妖魔面佛祖心的现代君子式人物,听闻素来不抽烟不喝酒,她明明迷恋他多年,如今回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他喜欢些什么东西,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态度一样稀松平常。 苏游漾犹豫来纠结去,决定送茶叶。 莫名觉得品茶这种活动非常适合路歧。光是想着他手捧茶杯,杯盖在茶沫上轻描淡写一浮就心头发热。 她不能算是什么趣味高雅之人,对茶道更是一窍不通,但满心觉得茶叶自然越贵越好,询问了母亲之后,去自家地下室冰柜里拿了两盒武夷大红袍装进礼物专用的纸袋里,想想还是不妥,又取出来给茶叶换了两个漂亮的铁盒,她素来细心,也有特殊日子里给朋友准备礼物的习惯,所以礼物盒倒是很多。寻出来的这两只铁盒正好是一对,月白色的底色上印着浮雕样的浅蓝色山峰,倒比方才更雅致。 苏游漾把礼品袋整理好放在书桌上,就着灯光背了会剧本。明日上午开工晚,经纪人在电话里联络的时间是九点半来接,她在台词里无数遍念着“了难”的时候不经意心怀激荡,壮志豪情悉上心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看他一眼都心满意足,但她如今惊恐又兴奋地发现自己的野心远不止这一点,和路歧短暂的接触并不能使她满足,近距离感受到他以后,仿佛脑海里有更激昂更深邃的东西泛上来,奋进的情绪就像潮水一样翻滚不休。 她从他冷静的面貌里为找到了一股庞大的热情,仿佛前面正有一条通衢,她隐约能意识到路的终点是什么,而终点的礼物就像个可恶又可爱的魔障一样催促她一刻不歇、立即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游漾(单纯):我觉得路神一定喜欢茶叶哒。 路歧:不……其实…… 苏游漾(闪亮,闪亮):嗯? 路歧(微笑):没什么。 第4章 礼物 “路老师,这是给你的礼物。昨天……是我失礼了。” 苏游漾把礼品袋双手呈上的时候很有些忐忑。为了显得意图不那么明显,她早上来的时候给全组买了奶茶,工作人员对她更亲近不少。在一片吸溜奶茶和跑来跑去的喧闹中,她几乎是踮着脚小心翼翼凑近了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路歧。 路歧这人好像某种蛇类或者其他什么感觉灵敏的动物,苏游漾一靠近他的时候他眼睛就睁开了,对苏游漾露出了一个清醒非常并且无懈可击的微笑。虽然这春风化雨的笑容也很漂亮,但苏游漾还是在心底里暗暗惋惜了下:不能凭近距离数清这人支棱起来像黑森林一样茂密的睫毛。 路歧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礼物袋,包装得是很小女孩的样式,里面似乎是盒子,至于具体是什么倒分辨不清。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为难了:“拿回去吧,你昨天并没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不需要这样破费。” 这样一说苏游漾更不好意思,她一面语无伦次地表达“这只是粉丝给偶像的小小献礼”一面几乎是诚惶诚恐地把礼品袋往路歧手里塞。还没等人又一次说出拒绝,她连再看一眼也不敢,兔子样窜去了化妆间,如果这副画面以漫画形式记录下来,大概是跑成风火轮的小短腿和以极具速度感的横黑线为背景吧。 由于再三强调的“不太贵重”以及“粉丝的心意”,路歧看着她一眨眼就消匿不见的背影,也没有起身追上去,只是摸着下巴懒洋洋地笑起来。调亮了一个级别的笑容倒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闪耀。再看一眼那个少女心浓重的礼品袋,那笑就像昙花一样只存在了短暂的两秒,旋即仿佛失去了兴致一般笑意敛去,索然无味。 …… 送礼道歉是苏游漾心头的一桩大事。这桩大事了结,她心宽不少,也更能表现出和年纪相符的活泼面貌。在片场的这段日子,她自觉和路歧相处愉快,事事顺意。 其实与其说相处愉快,不如说是路歧在配合着她调和着气场和气氛。他实在是体贴至极的人,有时候从戏里出来,那种长居山林不问世事的端肃持净还没有消去,苏游漾凑过去请教意见的时候都想放轻呼吸,生怕浊气打扰了他眼睛里的澄明。但好在他出戏快得很,那种奇妙感受只是恍惚一瞬,两句话说下来他又变成那个观之可亲的路歧了。 苏游漾对于拍戏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纯新人,有时出戏就格外艰难,她性格和涂潆重叠之处不在少数,加上本来对路歧就欢喜如命,与剧中情感时时映衬,经常会分不清梦中客还是现实人。 戏内她对了难百般亲近,戏外也像个好奇心浓重的孩童一样常常黏在路歧身边,拍戏需要,导演算得上乐见其成;路歧对小尾巴的存在也睁只眼闭只眼,竟不知是谁出戏谁未出戏了。 这个下午苏游漾又搬一小凳坐在路歧身边讨论剧本。她生的骨骼纤小,偎在路歧宽敞的大躺椅旁活像只羽翼不丰的雏鸟。有经常暗搓搓偷窥两人私下互动的工作人员看场面有趣,抿嘴笑着偷偷举起手机,没按下拍摄键就被顾知恩一眼瞪得欲哭无泪。顾知恩收回眼神,摸着下巴上没来得及刮的生硬胡茬寻思是不是可以给两个人专门拍版花絮。 “……这里,了难对涂潆是不是显得太冷漠了?”苏游漾始终对某处了难对涂潆的表现耿耿于怀。 涂潆这个角色,你说她是天生快活,日日快活,但她不能称作一个喜剧角色,甚至天赋的“日出新生,日落失忆”的设定本身就给这个角色埋下了悲情的伏线。此角色层次的丰富性到剧情中期才得以渐渐展现,山上的精魅朋友们逐渐远离,连山下的人类伙伴也因误会渐生嫌隙。涂潆在雨夜伏地嚎啕大哭时,了难并无安慰,只在一旁默默温酒。 这也是苏游漾对这两位主角的感情感到迷惑之处,年纪轻的女孩子多少经历过偶像剧目的怂恿而为情爱赤心鼓胀,以为凡胎相恋大体都是满目狂热:若是真正的爱情,不应该心痛欲绝,将心爱之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慰? 路歧似困非困地在躺椅上半阖着眼:“对别人来说不正常,对了难来说最正常。” “……的确了难性格看似温柔实际上最淡泊,但是剧情进展到这里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深刻了,而且还有从前的缘分在,不应该啊?” 路歧睁开眼,端详她困惑的小脸。这张脸实在是精致已极,若是生在古代,指不定真有糊涂君王戏烽火博卿一笑了。不过孩子就是孩子,有时候的困惑挺让人发笑的。 “对涂潆来说,最残忍是了难,最慈悲是了难。你这点像她。而对了难来说,最慈悲是涂潆,最残忍也是涂潆。” “可是,可是涂潆没有对他做什么残忍的事呀!” “对别人的温柔就是对了难的残忍。不管是人是妖都有劣根,对越亲近的人越肆无忌惮。涂潆对普通朋友亲和良善,对了难的管束和教导却极尽刁蛮万事不听。”尽管涂潆自己没有发觉,但了难却六根敏感兼控制欲强烈。 “涂潆众叛亲离,最后只能依靠了难一人,这是了难心里一桩大好事。他非但不痛,反而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了。”路歧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是怜悯又似冷淡地笑了一声。涂潆大哭,了难未必不心疼,但一想到所有人在涂潆心中尽根拔去,一片值得珍惜的纯白天地中只剩了难自己,短暂的疼痛面对永恒的欢喜来说微不足道。 苏游漾把脑袋搁在躺椅扶手上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是傻了。她从来没有对了难有过这样的理解,并对路歧的这番话有本能的排斥,半晌憋出一句:“我以为的了难不是这个样子的。” 路歧没有看她,腾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温暖脑袋:“是吗?不然怎么解释涂潆是了难的心魔?” 苏游漾沉浸在这珍贵的抚摸中,眼睛莫名酸涩:“因为最慈悲是佛,最残忍也是佛呀。”佛之于了难,给了他最大的慈悲即是让涂潆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但佛要了难斩却情爱,超脱红尘,了难欲爱不得,何其残忍。 路歧的眼睛里闪着深邃却晶莹的光,像湖面被风吹起细微的涟漪,他叹一口气,仿佛还含着一点宠爱似的:“你还要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 苏游漾拿他哄小孩的语气没法,依偎在他身边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佛从来不是了难心里的执念,只要涂潆一个眼神,他能为她下火海入刀山。佛理可以困住多少僧侣堕入红粉温柔乡的想念,却困不住了难。他讲佛却从来不信佛,他的内心看似怀济天下,其实目下无尘,除了涂潆,一地傲慢。 这最慈悲却又最残忍的情感,分明是了难的爱情。 …… 苏游漾的日子一天天忙起来了。 除了单元剧的拍摄外,经纪人胡小姐给她接了个广告代言。这个关于运动服装品牌的广告要求不高,跑跑跳跳彰显青春活力即可。 严格说起来这根本算不上是苏游漾的代言,因为厂家要捧的小鲜肉另有其人,苏游漾不过是拉来凑数的“向着太阳奔跑”的青年大军中的一员。 但苍蝇腿上的肉也是肉,试镜当日她眼看着和她一样尚未出道的新人们杀红了眼争破了头。广告导演八分看素颜两分看作品,苏游漾不得已恃美行凶,仗着一张卸了妆也容色逼人且胶原蛋白满满的脸杀出重围,光荣担当奔跑大军中的领头先锋。 这天又是进行广告拍摄的寻常的一天。 苏游漾穿着一身春秋款运动服装在冬季清晨的寒风里站成一杆凛然的标枪,模糊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分外鲜艳。不得不感叹果然大牌就是大牌,高端实在高端,广告设计也如此丧心病狂。 创意大体是这样的:在寒冷冬日的第一抹朝阳徐徐升起时,棉花一样的积雪笼罩上一片橙黄,在这万籁俱寂的美丽清晨,大地苏醒,地平线上聚起轻快的脚步声,青春窈窕的人影浮现;道路那头的座椅上有位埋头苦读的眼镜小哥,领跑的女孩跑过时轻盈地将他拉起,读书读到头昏脑涨的书呆小伙摘掉眼镜,笑容洋溢地加入了这群姑娘,一起向着日光欢乐地奔跑起来…… 广告策划着重强调了“寒冷”“冬日”和“清晨”,苏游漾更是感慨万千:虽然剧情俗套至极,但付出的辛苦可是实打实。生冷太阳下光膀子进光膀子出,一张素颜暴露在特写镜头下,非但不能掩面逃遁,反而要带着洋洋喜气迎面直上。演员的钱真不好挣,行当之不易实难形容。 “哎,打牌吗?”正情绪澎湃,苏游漾听见耳边一个潺潺动听的男声。 一抬头,对上一张仿佛从知名杂志内页撕下来般的性‖冷淡脸。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游漾:短期内不想再打牌了,绝不。 第5章 煮茶 五分钟后,苏游漾和性|冷淡脸坐在一处打牌。边上还凑了两个不太认识的新人,正好一桌斗地主。 这个性|冷淡脸就是某著名娱乐公司着重要捧的对象祁涉。年纪不满二十的小鲜肉,人气歌手正当红。苏游漾也听过几首他的歌,毕竟傍晚连广场舞大妈都放着他的歌扭动丰躯。说到这里又有点心疼他:她私心认为这位偶像歌手自弹自唱的那些歌曲充分体现了他的才华,并且晦涩无理却又抓耳非常的歌词并不适合大妈们活泼的脚步。前几日一打照面,果真是颜如其歌,天山雪莲般凛凛然不可侵犯。 前提是在他不开口的时候。 祁涉有一把天生吃歌手饭的动人嗓音:这声音相比浑厚男声偏阴偏细,但清脆非常,配上诡谲词调分外到位。但可惜这人是个话唠。 两天相处下来,苏游漾发现了:他不仅话唠,笑点更是异乎寻常的低。那张冷淡如孤高野鹤一样的脸每每露出春光烂漫的闪亮笑容,苏游漾就想垂头掩面。 苏游漾手里抓着一把烂牌,纠结来纠结去抛下一对六,抬头听到祁涉问她今天是不是还有通告拍摄。 她对着他肯定地点头,继而开始愁眉苦脸:拍摄前期她一直顺风顺水,进程过半后仿佛魔怔频频NG,没少挨顾知恩的教训。但自己也清楚知道吃力在何处:年纪轻阅历少是她的好处也是她的弊端,这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她对了难和涂潆感情的理解就像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至于水下的十分之九一概不知。她不想承认自己对人物的把握是肤浅且模糊的,但事实就是兜头泼下来的一盆冷水,告诉她分明如此。 祁涉一看牌高兴了,他一面炫耀似的把一对K扔出,一面试图安慰她:有戏拍已经很不错,更何况是顾知恩的戏,苏游漾简直是八辈子积福能当他的主角。话语里掩饰不住羡慕。 苏游漾看着他一张大喜大悲情绪波动明显的俊脸,莫名更想叹息了:是了,像祁涉这样一朵奇葩在娱乐圈也是鲜见的。他在唱歌方面有多惊艳的才华,在演戏方面的天赋就有多糟烂。 苏游漾她妈闲着没事看了祁涉仅仅演过的唯一一部偶像剧,对着梨花带雨的女主角,他活像一个程序故障的机器人一样一卡一卡干干巴巴地念出了“你不要哭,啊。”这样惨不忍睹的台词,连苏妈妈这样高修养高容忍度的妇女也没能撑过一集毅然换台了。由此可见上帝在给你开了一扇门的同时是很少再给你留一扇窗的,当然路歧这样的是个例外。他光是后路都能条条通到罗马城外。 祁涉还想继续吧啦,导演在对面唤着演员到位了。苏游漾帮他把牌理好塞进他裤兜里,站起来忍无可忍地跺了跺脚:我的亲娘,这鬼天可真冷啊。 广告不同于电视剧,即使要求再精细、条件再艰苦也还是在几天时间内完成了。面对已经熟悉起来的擅长打牌又肤白貌美的小伙伴,祁涉恋恋不舍,要求两人互加了微信后仍不满足,顶着一张冷感十足的脸哭天抢地要一张合照留个念想。苏游漾看着他向来横平竖直的五官线条生动地拧在一起,胃里泛起微妙的难受劲,赶紧凑近镜头和祁涉拍了一张自拍,郑重承诺了下次见面一起打牌的约定,这才得以脱身。 没成想一张照片掀起不小风浪。 祁涉的偶像包袱近乎于无,公司本想着照脸包装成时下青涩女生幻想最多的冰山王子,奈何此人伪装功夫极差,平时遇到大小采访更仿佛野马脱缰。公司见人设全崩也就撒手随他,没成想这种外冷内热的反差反而颇受欢迎。祁涉粉丝多少都知道他本性,且知他素来爱美人并炫耀属性的姿态正大光明,微博相册更被戏称为后宫集邮册。饶是如此却还是被他今天发的合照惊艳了一把。 照片上一男一女都是素颜,祁涉一如往常笑得山花烂漫,被他搂住脖子的女孩比他矮半个头,五官在近距离的镜头下暴露无遗。极乌的发衬奶白的脸,尖俏下颌配圆润脸颊,瞳仁似百合花瓣两滴露珠。 美是极美,年轻也是年轻,可惜完完全全是个眼生的。 细心的人端详其五官,却从脑海里抽出一丝模糊印象,搜索之后恍然大悟:不正是《山魅》第五单元饰演“涂潆”的女主角。人虽名不见经传,但定妆照一处很是引发了一阵子风波:被死板平面拘束的镜头里,美人踮脚用舌尖轻触竹叶朝露,一身杏红纱衣在翠色间兀自柔软清媚。 “苏游漾”这个名字,这才真真正正被某些人记到心上了。 苏游漾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下午结束了广告奔赴片场,她从那个活在都市晨光里的运动系女孩顷刻变成了山里走出的懵懂精怪。这种感受很特别,你上午是一个样子下午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样子,苏游漾正在充分享受这种转换带来的乐趣,这样的乐趣非演员不常有,他们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舞台上正儿八经的骗子。 小骗子今天要赶一场重头戏,剧情概括来说非常简单:了难和涂潆在雪天赏梅煮茶,涂潆在观其煮茶的过程中初次感受到了对了难的复杂感情。 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情节,演起来殊为不易。不易不仅体现在了难煮茶,更体现在涂潆内心的情感表达上。呆怔地凝望、脸红、沉默跑开是个一气呵成的套路,苏游漾也是这样俗气又平常地表达了——谁曾想顾知恩何等的嗤之以鼻!他不带脏字地戏谑其为“三流偶像剧里令人痛哭流涕的经典镜头”,明晃晃的嘲讽像一柄雪白尖刀,正中苏游漾近日渐显薄脆的心脏。 她感到了难以名状的羞愧、委屈,还有更多的疑惑。 剧本上对于涂潆的反应要求是空白的,或者说本来编剧是有所安排的,但被顾知恩否定后,它变成了全然的空白。苏游漾从这片无迹可循的空白里感受到久违的恐惧:好像“自我发挥”这四个字长了一张吃人的嘴,能把她往日以来所有的钻研努力咀嚼个干净。 路歧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靠在墙面上,脸庞光影对半。他看似是大海,内敛优容,苏游漾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却隐约能窥见这种白开水样的温吞下的冷淡。 路歧的手指垂下来有节奏地叩击墙面,苏游漾有些伤心地想,这是他开始不耐烦了。 十分钟的冷静时间很快过去,苏游漾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什么,脑内浆糊稀烂地搅成一团,就听到耳边场记板一声清脆的“咔”响,她反射性坐直了身体。 …… 这是一个小亭。 既不古朴也不精致,它是一个普通的小亭。 小亭的特别之处在于,在小亭中央摆着一张小几和两张座椅,其一的座椅上坐着一个曼妙少女。她挺直的身板有些僵硬,没坚持一会就舒展开来,她懒洋洋地趴在小几上,伸手逗弄新采下来的花枝。发丝慵懒散落,红粉面容比梅花更娇艳。 似有所感,涂潆放下手中把玩的花枝,转头把视线投向远处。 天还在下雪。地面上松软一层,红梅枝干上也积了星点,红白照映下比往日更美。有个穿月白袍子的人影从淡淡的雪光里缓步走来。青石板路上做完活或者未做完活的僧人跑得匆匆忙忙,挤挤挨挨在一处屋檐看雪。渐近的人影走得依然不快,他一只手里提着水,袍脚不知被雪还是被新水沾湿了。 涂潆向他轻快地挥手,那人走近:原来头发也被雪沾湿,一片白茫里只有他的面目尤为清晰。是远山横成的两道眉,是湖光潋作的一双眼。 涂潆,应该说是苏游漾了,这一刻她看着人影缓缓走近,心里突然被模糊的感动胀满。是感动吗?美色和美景原来也是能让人感动的吗?比感动更深邃的情绪是什么呢?一下子整个人变得若有所思了。她像小雁挥动翅膀的一双手慢慢放下来,好像在雪色的寂静里,不得宜的活泼意气尽数被敛去,她一下子变成了临水而居的窈窕女子,这具肉身连同眼神都变得软软绵绵,两只俊眼只期期地把人望着,好像能望进人的心里去。 顾知恩在监视器后不动声色地把人瞧着。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专注。 了难的那一桶水放在了身前。他就坐在亭子里的另一张座椅上,和涂潆面对着面。 涂潆托着腮看他,好像从旷久的梦境里醒来,连声音都是恍惚的:“了难,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呀?”她好像连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整个人陷入一场青石路和红梅雪光搭就的幻影里。 了难说喝茶。除了这两字他其余一字也没有讲。他和下雪天是很合衬的,无论是肤色、眉目还是衣裳,他笼罩在一片比霜露轻盈、比朝雾沉重的清冷感里。 苏游漾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很快,在这样冷的天色里她穿一件这样单薄的衣衫,竟然感受不到肉体的颤抖。有一团不知名的火从她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于是她的眼神也带着这样的意味了:了难和涂潆对视的时候,一个人是沉的,静的,火星不起;一个人的眼睛像木炭被点着,无声无息地在漆黑里闪亮起来。 了难开始煮茶,水是新挑下山的水,茶叶是山里庙里再寻常不过的茶叶,浅浅的一把灵巧地沉入紫砂壶里,小火炉一架,了难手指一触,不大不小的火焰从炉里倏忽升腾而起,顷刻连雪光都被映得红彤彤的。 涂潆一面把玩着花枝,假意把花瓣揉成各种形状,一面借着花枝遮掩,一双眼睛只管盯着了难看。 了难盯着茶水。涂潆见他似有心放任,目光愈发大胆。了难好似不经意往涂潆面上一瞥,像春风掠过湖面。片刻又是一瞥,一瞥,凝住再收不回来。 茶怎比得过涂潆好看。 且看她:明眸善睐藏在花后,眼神似花枝一颤颤,忽闪忽闪。流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光乍动,半遮半掩似躲非躲,偏生更惹人窥探。了难和她久久对视,天地间竟只剩窸窣落雪声与咕嘟煮茶声。 忽轻忽重,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分不清是戏里还是戏外人。 茶很快煮好,了难取竹管过滤三道,把茶壶里彻底澄清的茶水倒入两个茶杯之中。涂潆接过递来的茶杯,学着了难似模似样地正襟危坐,将茶杯捧在手上,两眼去寻亭外景色。 “明年这花还开吗?” “不。” “所以它只活一个冬天吗?” “……是。” “真可惜!那明年冬天我们再来看它。” “好。” 涂潆转头看了难,他好像只是答应了“明天一起去山上挑水”这样简单的约定一样应下来了,连眼睛也没有眨。涂潆却感觉到熟悉的快乐:明明每天都是同样的快活,了难给她的快活总是格外鲜明一点。 “喝完了就回去吧。”了难饮下最后一口,涂潆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了难似乎有些惆怅。惆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感觉,但是了难的惆怅就像潮水一样不管不顾地泛滥到涂潆心里去了。涂潆看着他眼睛很有些酸涩。 我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当了难站起身来的时候,有个声音这么对涂潆说。那也是苏游漾心里的声音。她的脸因为心里的热度红起来,这种不寻常的热度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催促着她做点什么。 涂潆拉住了了难的手。 她没有猛地一把拉住,要照以前她就会孩子样没轻没重,即使是扯着人的袍角都能让人皮肤生痛。但是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她像一条寻求温暖的蛇,犹豫地敏感地攀上他的手腕,然后狡猾地紧紧抓住,再也不松开。 这时候是了难还是路歧呢,总之的确是发怔了。不过这怔意只是短短一瞬,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像春天的和风一样柔软多情了,他没有挣脱,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来,一只手重新捧起了失去温度的茶杯,好像这样就能让他镇静下来似的。涂潆心里发笑——只有这个时候这人还有些活气呢。 小亭外雪下得大了,雪子落在亭上都噼啵有声的。小几上搁着两只紧紧牵着的手,涂潆看着觉得心里潮乎乎的,又出奇暖和。她伏下身去,把冰凉柔软的脸颊轻轻贴在交握的双手上。 苏游漾没有看到对面的人眼睛里的光——如果她看见了,说不定会惊讶地脱开手。路歧深烟灰色的瞳仁一直是寂静的,带着略显疲倦、让人宽心的温和。但现在它们奇特地明亮起来,好像一个饥困交加间被援助之手牢牢握住的难民一样异乎寻常地亮起来。那一团从瞳孔深处烧灼起来的暗火清晰地倒映出面前的人影,然后在眨眼间把人影吞噬个干净。 …… 在顾知恩满意的凝视中,这一条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歧(叮):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好喜欢漾妹!想亲亲! 第6章 噩梦 日子就在这么日复一日的拍摄中过去了。不知不觉《山魅》的拍摄进程过了大半。 苏游漾在空闲之余联系过祁涉几次,确切来说应该是被联系,每次好好的约饭到最后总会变成聚众打牌,好在祁涉作风端正,他是个表里如一的,打牌就是打牌,赌博有瘾他沾也不沾,输了的惩罚顶多也是画猫胡子贴纸条,再不济献出个一毛两块。沈惊霓找人查过他之后,对两人玩在一起很是放心——老实说她也很奇怪隔壁知名娱乐公司的大公子是怎么在风月场所之间流连数年仍然保持纯良本心。 这日祁涉打电话来邀请苏游漾来参加自家公司的尾牙宴。尾牙宴分了两拨,一拨普通职员一拨圈内明星。沈惊霓因着这大小姐名头也凑了个热闹,和苏游漾约了同去。 临近傍晚时分,沈惊霓开车接苏游漾共同去酒店。酒店门外闹哄哄挤成一片,闻风而动的记者和消息灵通的粉丝抱团,喧闹不绝。苏游漾看着这乌泱泱一群就头昏脑涨,硬着头皮迎着镁光灯进去,居然也成为了相机镜头片刻的焦点。她肤白得生光,果真适合穿黑,对比之间晃人眼球。一条经典小黑裙外罩大衣御风,伶俐的身体线条被挡住,露出一段粉白脖颈,说不清道不尽的弱姿翩态。 一进酒店内部,苏游漾暖得掌心发热,索性脱了外套,和沈惊霓坐在一处美滋滋等待开席。 小艺人也有小艺人的好处,苏游漾方才侧身往外头一瞅,从车内到门外的一小段路被各路明星活生生走成秀台,你穿香槟色礼裙我着镶钻细高跟,大冬天露在外面的雪膀玉臂晃得人直发晕。苏游漾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大牌活生生地聚在跟前,只能像土包子一样叹息被万千美色闪了眼。 老板致辞之后尾牙宴方才正式开始了。苏游漾叼着水晶小笼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才那位老板的模样:将军大肚配上银盘圆脸,酒气一蒸,这面色泛红更添喜气。苏游漾咂摸半天才从这人挤成一团的五官里窥见几分祁涉的精致模样,也不知岁月一番蹉跎后祁涉来日面貌如何。苏游漾想着又是好笑又是忧心,恨不能立即发短信敦促他将健身提上日程。 沈惊霓三杯下肚,面色含春,睁着一双水灵妙目直把场子里大小人儿看,目光逡巡一圈,锁定目标就站起身举杯招呼开。苏游漾并不担心她的酒量,她随了她爸是个千杯不倒的,别看脸色艳如桃李,其实内心清明如镜。只不过沈惊霓一走开,苏游漾倒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好几道炙热视线。她抬脸和其中一道对上,果真是个有钱模样,一双浑黄眼珠横溢肉||欲,直勾勾从上往下瞧。苏游漾胃里泛酸,顿时连五脏庙都填不动,索性端杯果汁在手,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 橙汁没喝到一半,却是祁涉过来打招呼,苏游漾正坐立难安,此刻仿佛遇到救星,眼巴巴拉着祁涉坐在沈惊霓座位上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苏游漾生怕喝完这杯就得被拉去玩牌,绞尽脑汁想话题:最近要出的专辑、喜欢的歌、喜欢的明星…… 祁涉是个心宽的,一面晃动酒杯一面数着中意女星的名字,数到口干舌燥也没数完。说是中意也不是多中意,他是个牡丹花下死的典型代表,但也有心没胆,口头花花也罢了,从不往心头去。倒是从苏游漾嘴里套出的名字让他怔了一怔。 这么说,你中意路歧了?祁涉好似惊讶,嘴角暗含嘲讽,语气更不以为然。 你还不如喜欢我呢。苏游漾听他似笑非笑。 苏游漾有些后悔跟他说了路歧的名字,四面酒意昏沉,连带的她脑子也不甚清醒。祁涉如此阴阳怪气,苏游漾心里暗暗有点不喜,但碍不过此人顶着朋友的名头,苏游漾避重就轻,借口推说要去洗手间。 没成想洗手间人满为患,苏游漾在洗手时听见外头喧闹,原来是酒宴结束,转场去了楼上会客厅。苏游漾从洗手间出来给沈惊霓发了短信说不上去了,她自己是有些困乏,本来没觉得,吵闹之后的骤然安静一下让人不适应,她顶着脑海里一阵轰鸣回音摸向酒店另一面,想找个空房间休息一会。 她撑着脑袋往走廊深处走。 明明是灯火辉煌,越到深处却越暗,猛一抬头眼前的昏暗倒仿佛一张黑洞洞的嘴,把人唬得心脏一下停摆。苏游漾轻拍胸口,笑自己幻想这样丰富。一惊一乍间渐近的房门里隐匿着的蛇一样悄声的娇笑和暧昧气息竟也被忽略。房间半掩着露一条缝,苏游漾走过去把一片黑暗推开,手指触到开关“啪”地按下—— 她看到了她毕生难忘的画面。 沙发上的男人交叠着一双腿,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深色皮鞋擦上地面。指尖摩擦一簇火光,点亮了手里夹着的烟茄,一片徐徐升起的烟雾缭绕里,趴伏在男人大腿上的美艳女人妖精一样扭着攀上来,看也不看门口一眼,好像那点动静根本不存在——她缠住男人的脖颈和他接吻,果冻一样柔软饱满的胸脯颤颤地挤压在男人胸膛上,更似被抽了骨头的爬行类,皮肉倒是赤鲜,汩汩冒着腥气。 苏游漾觉得头晕,那腥气猛烈到好像从鼻尖直递过来熏人欲吐。短暂的几秒时间也足以让她看出了那个被百般挑逗的男人是谁——正因为看清了她才宁愿觉得自己活在梦里,直到那头因为接吻产生的粘腻声响停止,男人抬起脸来,眼睛里好像有惊讶,好像也没有,也许只是浅浅的一丝——十年里苏游漾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人的瞳孔有这样黑过。 她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像条被猛力抛上岸来快要缺氧致死的鱼,她觉得自己表情一定丑陋得要命。 沙发上那个男人懒坐着,端详她。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笑从他那张活色生香的脸上慢慢洇开,苏游漾倒抽一口凉气,活似被人掐住了脖子——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庞上见过的、与他的外表完全匹配的原始又野性的笑容。这个笑短暂地停留了一秒就消失了,是一匹餮足了的狼懒洋洋地舔舐了一下它带血腥气的爪子。 苏游漾定了定神,说一句,打扰了。然后踩着曲线歪七扭八地退出去,顺便带上门。 门关上“咯”的一声响,像在湖面上掴了一块糖,这块糖悄摸着沉下去,苏游漾的身体也像卸了劲儿一样贴着墙重重地沉下去。她把一张涨成血红的脸埋在膝盖里,感受脑袋里一阵嗡鸣,漆黑的眼前画面走马灯一样闪:一会是沈惊霓清清落落的一笑:“你可别和他凑太近”,一会是祁涉那张雪白的脸上刀尖一样蘸满嘲讽的眼神,女人饱满的红唇和腾升的烟雾交错摇晃,最后在路歧露出的一星凉凉的笑意上定格。她把这个笑容拿出来反复揣摩,血色一点点像退潮一样从脸上消下去了。 苏游漾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自己:她镇定地把自己从地上扯起来,镇定地给沈惊霓打了电话,镇定地借了沈家司机的方便回了家,往床上一栽,顺便把被子往下巴下规矩地掖好了。 只是本于黑暗处受惊,在梦里竟也不能被放过。梦里有个男人头发削得薄又短,鬓角泛出青色。他神经质地赤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苏游漾紧张又鬼祟地在他上方悄悄窥视。一个女人尖叫着被他从柜子里扯出来,苏游漾惊恐得头皮发痛,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也变成那女人,一面被揪住头发,一面喉管一凉,刀片带出血迹,溅上墙头足足两尺高。 苏游漾尖叫着手舞足蹈地从梦里醒过来了,一摸喉管全是粘腻热汗,鼻尖仿佛还耸动血气。外面天色大亮,日光平和。 她立刻想起梦里梦见的是路歧获了电影大奖的《赤潮》里的经典场面,他在里面扮演一个留寸头的杀人犯,一个眼神也杀机沸腾,女人在他掌心下面挣扎像兔子被咬住脖子。 梦境里女人的恐惧挣扎和现实里的惶惶不可置信相重叠,一时间造成一股强烈的心悸,紧接着就是一阵子心酸自下而上猛冲上来,她眼眶一热,还是没忍住抱着被子嚎啕大哭一场。 她哭得这样响亮,这样痛快,好像哭完这么一场她就能立马变回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了,可笑的是这种自虐一般的发泄也不能掩盖她更厚的那层伤心,她隐约觉得自己持续了这十年的单方面初恋算是彻底完完了,她曾无数次预想过这场暗恋的结束,却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如此抽筋剥皮的惨烈。 苏游漾哭完这一阵,强打精神把自己收拾好往片场赶,拍戏归拍戏,人却好像不是往常那个人。她变得比以前少言,甚至在路歧向她走过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缩了下脖颈。路歧自己依然是十成人模狗样,笑容比圣光纯洁,苏游漾忍不住又妄想昨天看到的兴许只是场梦境,但摸到自己敷过之后还带着微肿的眼皮陷入沉默。 一场戏拍完,苏游漾重回化妆间的路上被人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模狗样的路歧:啊,掉马了。 ……对不起我没忍住,还是让路神禽兽了QAQ 第7章 舞剑 一场戏拍完,苏游漾重回化妆间的路上被人喊住了。 路歧斜靠在墙壁上跟她打招呼。他首先亲切问候了苏游漾昨夜的睡眠情况,并以前辈温和的口吻含蓄地向她提出方才拍戏过程中的建议,最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包上面印有大白兔图案的奶糖与她分享。 “你喜欢吃这个吗?” 苏游漾紧紧盯着那包鼓囊囊的大白兔奶糖,感受到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从梦中醒来一直徘徊不去的惊恐倒是消散不少,紧接着又是一股更汹涌的愤怒泛上来。她看着这人没事一般可恶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微微倾身的动作无一不饱含宠爱,仿佛是一个大人和小孩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大人只需要甜枣大棒这一套程序走下来,小孩就能被哄得开开心心活像得了健忘症。 她早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他笑得彬彬有礼,连平时看着爱娇的虎牙也不露:“谢谢路老师,我不吃。” 路歧比她笑得更有分寸,简直是假得堪称标准。他就对她那么笑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笑话,眉梢眼角俱是宽容。他把那袋奶糖重新揣进怀里,擦着苏游漾的肩走过去。 苏游漾注视着他的背影从拐角消失,鼻尖仿佛还残余一点奶糖幼稚的香气,好像那个男人也在顷刻间变得童真可欺。但她现在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贵重衣料下面包裹的这具皮囊更虚伪的东西,可悲的是——对他就像恶龙追逐宝藏一样不倦的那份热诚,依然没有在她心头消去,反而因为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露出了它赤‖裸的面目,让她又矛盾得像个屠龙的少年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 …… 了难在等一个人。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紧不慢,毋论赏花泡茶,姿态都是一样好看。但是他叩击桌面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有些急躁。这是很难得的,了难很少急躁。 门外响起哒哒哒的跑步声。了难叩击桌案的动作停下来,他神态跟以往不同又似乎相同,嘴角有一朵笑意浅浅地浮起来:他显然是听清楚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属于谁。涂潆走路喜欢拖着鞋跟,但是她性子急,耐不住慢,所以跑起来的时候会有啪嗒啪嗒的声响。 涂潆在门口出现了。她果然是跑得很急,有发丝黏在酡红的脸蛋上,额头上汗津津。了难的视线长久地盯着她,看了又看,手指在衣袖下动了几回,忍住了没伸手帮她拨弄。 涂潆不管这些,活蹦乱跳进来,拉着他手臂大呼小叫:“了难,我们去喝酒!去山上。朋友一定要一起喝酒,才算不负此生呀。”她摇头晃脑故作老成。 “谁教你的这些?”了难问她。 “谁?没有……是我自己说的!”涂潆顾左右而言他。 了难不问了。涂潆眼神在闪躲,她不愿意告诉他。涂潆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他就不提。 他有大把的耐心,都把它们交付给涂潆。总有个时刻能等到她自己说。 他们在日暮时分带着桂酒上浮涂山,天色不好,走到山腰就下起雨来,先开始细细斜斜,不消一会就雨势变大,白珠一样乱跳,打在人身上都骨头生疼。 了难领着涂潆找处洞穴避雨。黑魆魆的一方地里有火光暖暖地腾起来,涂潆靠在火堆边上,脸侧着贴在膝盖上,眼睛去寻洞外声势浩大的雨迹。有樵夫三三两两结着伴下山,脊背弯着步子一颠一颠,像寻不着巢的鸟。人在泼天的雨幕里这样小。 “人是不是都渴望长生?你看,下雨了,人走远了,原来就只剩这么一个点。况且这样的一个点,就算变出一朵花来,也有凋瘵的时候。”涂潆把脸枕在手臂上,发丝漆黑地在耳边散开来,面颊在光线黝暗的洞穴里也真真瞧着是白如脂玉。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竟然有些忧郁——让人不由惊讶这只不昧世事的精怪也有了不快活的时候。 了难手里握着一根枯枝,去拨弄眼前的火堆。火光在他的眼瞳里燃烧的轮廓都是寂静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多的是挠弱凡才,更多的是命薄缘悭之人,然命之一字,何足兢惧?命里有我,不知命外更有我。以身证道者,出自本心,归乎亦本心。” 了难很少说这样长的话,更毋论是和涂潆说。涂潆一双眼怔怔地把火光瞧着,不知道懂还是不懂。她用另一截枯枝在地上写一个“心”字,笔力很深,久久没有消去。片刻看着那个“心”目光不动了。 “凡人当然都是有心的……是不是?”涂潆的表情显露出困惑,“今天阿盏同我说,人都是想要长生不老的,我说我不想。阿盏和我抱怨她那些家长里短,说到一半好像又生气了,表情气冲冲,说我没有心肝,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自然是没有的。”语气颇有些莫名其妙。 了难终于转脸去看她。火光映衬下,眉目分外美。这样个美人,说她是没有心的。 “可是为什么会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好像是挨了谁的一顿打一样。了难你说,我是不是生病啦?” 明明是疑问,可是看她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了,嘴巴也下撇,受了委屈神态又恹恹不乐的样子,让了难心头一跳。 “你这是伤心了。”了难告诉她。 “伤心?我没有心……难道我也是有心的吗?我是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有心的妖怪?”涂潆显得有点高兴,好像个羡慕别人的小孩终于也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得意得想要昭告天下。她缠着了难东问西问,了难一一解答之后她才安静下来,由激动的吵嚷变成轻声的喃喃。 “很想再和阿盏一块玩。她有身功夫,能带着人像小燕一样从平地跃上墙头。” “前日我去找海棠,她又挪了个地方。你说我会忘记,我就记下来了——本来这地我看着特别好,阳光足雨水丰,她竟吭也不吭一声就挪走了。兴许再也见不着啦。” “阿盏话越来越少了,宁可盯着湖面像你一样发呆——就是像你一样。今天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傍晚来找你的时候捉了只蚱蜢,它在我手心蹦的可灵活了,本来想给阿盏看,可是突然想起阿盏不让我找她了。我就把它放走了,手心空空的。” “你说……我明天去找阿盏,告诉她,我也是有心的,她会不会再和我一起玩?” 涂潆明明眼睛里盛满期待,了难却有些害怕她眼睛里的涟漪被风一吹就会化成连着串的眼泪珠子滚下来。 “了难——我给你舞剑,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明日给阿盏舞一次,最好的一次。她一定会喜欢!”涂潆本来是个什么也不会的,有了了难,她学会了写字,有了阿盏,她连舞剑都学来了。虽然阿盏总嫌她记性差,可是日复一日的跟着练,阿盏的音容笑貌和肢体的动态一样也都被慢慢记刻下来了。 了难指尖一翻,桂酒稳稳地停在火堆上方三寸。他对涂潆轻轻颔首。 涂潆站起来,整个天色明明沮丧,此刻却好像有一束来之不易的光打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她莲枝一样的手臂一摆,剑出鞘,锃——的一声嗡鸣! 涂潆整个身体开始摆动,从亭亭的腿,到袅袅的腰肢,从瘦而富有力量感的手臂,传递到指尖,剑的轮廓就从掌心飒朗地延伸飘飞出去,挽成一朵极漂亮的剑花。她把这柄轻薄得不成型的小剑轻描淡写地往颈下一横,蒙蒙然抬起眼来,眉心横劈出的一道清澈的雪光,让人顷刻置身在烟波浩渺的江南。 有道是:玉杯吸乾漏声转,金剑舞罢花影移。 红尘间有人为人间正道拔剑,其刃刚硬无比,无坚不摧,可破妖除魔披荆斩浪,那是阿盏这样的侠客,虽生为女儿身,却无欲也刚,以胸颅中一腔热血证道;有人为俗世情缠拔剑,却斩不尽三千烦恼,断不了一条情根,剑身越来越软,最后化成一滩水。那是了难。 涂潆拔剑为心,为我,为自己。 所以她的剑单纯,单纯到柔媚的姿态,水是眼波横,涂潆的剑是水,盈盈漫过来,青山也会显出轮廓硬朗的干净。但是如果你全心沉浸在这汪水里,兴许会被没顶——水可柔亦可刚,所以她微蹙的眉,微倾的身,微放的肢体姿态看似无害,实则处处溅出凛冽杀意。 了难被她温柔又致命的剑意包围,喉头滞紧,心跳如雷。 她像云雾,像花影,像捉摸不定的情|爱的幌子,从一团绵软里捧出剑来,又像花突然从蓓蕾破出,大雾突然从眼前挥散,再旋身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见着一柄剑以龙腾虎跃之势从头顶直劈下来! 了难从眉心到眼睫,纹丝不动。 剑尖在他眼皮方寸前停下,然后是一丝轻微的颤抖,片刻这一丝颤抖就蔓延至全身。涂潆把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好像失去了浑身力气一样软软伏下身去。 她跪坐在地面,专心致志,嚎啕大哭。 她哭得用力又大声,肩膀带动身体的剧烈颤动和完全弯曲起来的脊背让她看起来像一根被大风摧折过的竹子,那些眼泪仿佛以前被埋在暗不见日的深井之中、时时光鲜愉悦的皮囊之下,如今才变成雨点一样滚圆又晶莹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和秀密的睫毛下蜿蜒滚落下来。她的哭声听起来比外面无巢可归的老鸟还要疲倦和伤心,但出奇的不显狼狈,只是看起来万分无辜的失望徘徊在脸上消解不去,任谁盯住她悲哀的眼睛都忍不住一恸。 了难微垂着头不去注视她,他静谧不动时候的表情像极了慈悲的佛像。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有酒又好像根本看不见酒,或者是酒尚未启封,那点不小心飘溢出来的酒意就把他的眼前熏成了一片空茫茫的白雾。他在透过白雾和火光把视线延伸向更遥远的地方。 洞穴外的雨势越发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歧:奶糖哦,不喜欢吗? 苏游漾:不喜欢。 路歧:大白兔牌子的,真的真的不喜欢吗? 苏游漾(挣扎):(……心情低落,不想嗦话。) 第8章 破立 苏游漾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折腾。热毛巾散发灼湿温度。 化妆间很静,静得能听见空调制热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她闭着眼睛,试图让肿胀抽搐的眼皮和剧烈搏动的心跳恢复过来。她今天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心情的剧烈起伏,可是奇怪的是身体并不叫嚣疲累,反而因为两场哭泣之后,心头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畅感。 化妆间断续响起此起彼伏用纸巾擤鼻涕和抹眼睛的声音,属助理阿丹的最大声。苏游漾听着她在边上颤抖哽咽的轻喊“漾漾,你演的真好,太好了”的时候,心里止不住有些想笑,但笑意还没出口就被堵在喉头。 感动吗?难受吗?对,这就对了。 能让人感同身受是作为一个演员引以为豪的能力。苏游漾自认有一点小天赋,但悟性好的演艺新人在整个娱乐圈浩浩荡荡如过江之鲫,要让人记住自己并再难忘记,需要除了天分之外夜以继日更多的功夫。 为了这场雨夜洞中的重头戏,她从进组就跟着武指和舞美老师练习,临了晚上回家还要对着镜子再练几遍,碰到哪天休息更是争取十遍打底,只为了表现这一遍的惊艳。至于那场哭戏,她更是精心,一个好花瓶只会想着怎么哭显得美而堪怜,一个好演员兴许只想着怎么哭得真实而动人心弦,她胃口大,偏偏想着怎么哭得又真实又好看。 为了这个目标,她对镜找到了自己半低头时最美的角度,肩膀塌陷下去颈窝形成的柔美弧度、眼泪珠子如何轮廓饱满又均匀地滑落下去、抬头时通过眼神和蹙紧的眉毛传递的愁绪都像在仪器上做实验一样被精细把控,以求达到自己最满意的效果。 成功从来都不是偶然。 何况和她搭戏的人是路歧。看着这个人,笑也能笑,哭更是哭,她提剑向他眼前直逼过去、她弃剑边掉眼泪边凝视他的时候,胸中总吊着那么一股劲,好似非要用这股子蛮力压得这人投降不可,只可惜路歧这个人比了难更无耻,站在山尖上惺惺作态,直教人想把这张面皮撕下来抒愤。 路歧打破了苏游漾心中那个光彩的路歧,于是被埋没已久的真正的苏游漾才能重新站立起来。 苏游漾在心里默念一声“多谢”,脸埋在毛巾下面,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上午十点。恼人的手机震动通过枕头源源不绝地传过来。 “酒还没醒呢吧?”电话那头是顾知恩调笑的声音,听着比往常虚不少。路歧眼睛都没睁,从鼻腔溢出一声冷笑权作回应。 昨天拍完雨中山洞那一场,主演收工,导演顾知恩请路歧去喝一杯。一杯当然不是真的一杯,顾知恩早上起来都觉得头疼欲裂。 宿醉的感觉着实不好,但路歧却已经很习惯。他用手抵了一会太阳穴,翻身下床,精赤的上身拉出流畅线条,活似一头舒展身体的豹。他光脚踩过地板,落在地上的脚步没有声息。 路歧去厨房倒一杯水,打开客厅的窗帘,想象外面是一片碧蓝的海,心情舒缓不少,自然也能有一两分兴致听顾知恩叨念:“……《山魅》也快杀青了,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路歧语气轻柔:“没有打算。”没有打算是真的没有打算,就算演戏是他空乏生活里唯一值得他打起精神的调剂,但也不是什么能让他上瘾的毒品。有看得上的剧本就接,没有就去度假。 他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什么让他为之燃烧自己的东西,连情||欲也寡鲜,苏游漾也是赶了巧碰上这么一次。掩藏在“均有涉猎”这个词下面的,是他睥睨众生般的兴致缺缺。 那头顾知恩笑骂他一句,接着问“家里有没有醒酒药”,顿了顿又含着几分肯定的问“该不会连茶叶也没有”,路歧半耷着眼皮咬住一颗烟在嘴边点燃了,末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答:“怎么没有。” 他说的是真话。上次苏游漾送的礼物就是大红袍,被助理搁在冰柜。他看一眼随手搁在一旁的白水,突然有点想试试茶叶的味道,去找茶叶的半途遂仿佛有点恶作剧地告诉电话那头不敢相信的人:“那个和我搭戏的小姑娘送的,苏游漾。” 顾知恩听见名字,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拉高嗓门:“你少去招惹人家!猫嫌狗厌的。这可是个好苗子,你别给我折腾坏了,手规矩点。”戏內与戏外是两码事,顾知恩深知,路歧虽然是个不热衷情|事的,却也绝对不洁身自好,且浪荡人间还没什么道德底线,顾知恩真怕他一时兴起,把自己想要精心培养的小娇花给糟|蹋了。 路歧懒洋洋地咬住烟头:“你别这样,我这人明明狷介得很。万一爱上了呢?” 顾知恩这次连沉默也不用,冷冷地、嘲弄似的哂笑一声:“你也懂什么是爱?” 路歧嘴角弯弯,坐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去你妈的。” 那头顾知恩还在不停地说:“你别看你拿那么多次影帝,你要落在我手里,情感剧要NG到天荒地老都不为过。得亏了这个单元男女主角没有明显的感情线,不然能拍出一堆什么糟烂玩意。……你还别不承认,苏游漾的情感表现力就比你强,所以你别……”下面又是一段义正言辞痛心疾首的劝导教育。 路歧嫌他烦,就他有嘴整天叭叭叭不停,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摁断了。 茶泡好了,在杯子里沉淀出橙黄细腻的色泽。路歧审视着这一杯,想着苏游漾。 那天晚上被她撞见,路歧一点尴尬也没有,说愧疚当然也无。旁人很少在他心上留下什么痕迹,就好比那晚那个丰腴性感的女郎,他分神细想,竟连她模样的一丝一毫都不记得。 可是却能清楚地记得昨日山洞的火光映照下那张泪迹斑斑的脸。 也有可能是天色太暗沉,倒衬出人物的过分美丽,那个虽然是刻意设计却也的确不能让人说出丝毫不好看的角度,那双忽闪的鹿眼里哀哀地浮出的一圈惹人怜爱的泪珠子,让路歧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少不得闪一下神,轻描淡写地想着—— 哭起来还挺好看。 路歧深吸最后一口烟,沙发上仰头喷出一道蜿蜒向上的烟雾。烟头重重碾上烟灰缸,然后端起茶杯,把大红袍散发的持久香气一饮而尽。 这天下午是群戏,苏游漾和几个前辈搭了一下午戏,临到傍晚了路歧过来,奉献了几个镜头。拍完照常收工。 沈惊霓本来打算来接她,但是公司事忙,临时打电话给她说来不了了,语气里满是歉意。苏游漾怎么会在意这个,想想时间充裕,也没让经纪人送,自己拿口罩帽子包严实了,准备四处逛逛顺便解决晚饭。 苏游漾沿着马路边慢慢溜达,这两天一直断断续续下雨,空气倒是清新不少。她撑了把淡粉色的小花伞,碰到个水坑还一跳一跳地过去,发带就在头上一摆一摆,像个兔子。她玩得开心,全没注意到有人驱车跟了她一路。 跟在她后面慢慢腾挪的车终于加快速度,在她身边按声喇叭停下。苏游漾好奇地去看,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又是路歧。 苏游漾其实有些气闷,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这两天他实在反常,以往是她乐颠颠跟在路歧身后跑,现在对这人疏远了、冷淡了,他好像又哪里骨头痒痒,非要往她这里凑找点不痛快。苏游漾觉得她心里的那尊名为路歧的完美雕像都快碎成齑粉了,索性拉长了脸不去理他,自顾自拔脚往前。 “哎,我送你一程吧。”路歧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陈述既定事实。 苏游漾不着痕迹地往他车里看,空荡荡再无旁人。这人浑身上下都怪,照他这个地位,一整个团队前呼后拥都不为过,他偏喜欢独来独往不受牵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恶从胆边生,苏游漾往他风轻云淡的面孔上剜了一眼,第二次拒绝。口罩遮住她大半张白细的脸,暴露出来的一双湿润眼珠倒是比平常更明亮。 路歧盯着她黑漆漆的瞳仁看了会,忽然笑了,他点点头道“好吧”,然后车窗摇上,车身从苏游漾身边毫不留恋地擦了过去。 “……” 苏游漾低头摸了一下裤管,即使闪避得及时,还是不免被溅到一些水迹。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像被初中时代爱恶作剧的男孩整蛊过的倒霉女生。她没有奢想他再三邀请,不论是真实还是假面,是温文还是放||荡,于他一次已经是极限。意外的是当真正的场景到来之时,她竟然还能从这种不留情面的举动中嗅出一丝可爱的少年气。 死去的情感在灰烬里复烧。苏游漾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丧心病狂无药可医。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游漾(嘤嘤):好了我承认自己是抖M。 路歧:乖。 第9章 爱情 《山魅》即将杀青。 杀青日期将近,剧组都不免人心浮动。顾知恩平时是个严厉的,临到关头更堪比阎王,赶戏常常到凌晨两三点。工作人员嘴上不敢说,私底下鬼哭狼嚎,倒是把浮躁的心思压下去不少。 众人配合,效率就高,拍摄进度也快。小小一个单元拍了将近三个月,不能更符合顾知恩拍戏的精致劲儿。这天收工,顾知恩终于大发慈悲,摘下耳机对在场人员喊了一句已经订了房请大家唱歌,如此大手笔让本来麻木着一张脸的工作人员欢呼起来,口哨声和笑闹声能掀翻房顶。 苏游漾按一下手机,屏幕亮起来:晚上十点半。 她还穿着剧里的服装,涂潆跑上山玩了一整天,脸、手、足乌黑,活像刚刚挖煤回归。她撇眼去看路歧,他就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转一个小茶杯,顾知恩走到他边上来把茶杯往边上推了推,附耳跟他说了句什么,才看到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主演换了自己的日常服装,和工作人员同去。到了地方,被服务员领着分散到不同的包房。顾知恩领着苏游漾和剧组几个老前辈往最里面的包间走,一个中包统共容纳了六个人,包括晃晃荡荡跟在最后面的路歧。 路歧在小沙发上坐下来,翘着腿点了一根烟。顾知恩在旁边不耐烦地推他去外面抽,他就爱理不理地对他哼笑,把烟圈喷在顾导一张眼眶乌青的疲劳脸上。 顾知恩气得骂骂咧咧,索性站起来离他远点,把苏游漾从沙发上拎起来让她去点歌。苏游漾回头看了一眼,路歧已经把只抽了一小半的烟在大理石桌板上碾灭了。前辈们三三两两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笑闹都很自然。 苏游漾清醒地想着——原来,路歧这人的表里不一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底下的人一无所知地仰望,上头的人心照不宣。她心里有事,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乱按,没留神几首歌里混着一首属于路歧的。 和苏游漾关系比较好的女前辈一边调侃她“原来你也是我们路神的粉丝”一边催促旁边的人把这首歌顶上去,眼看箭在弦上,苏游漾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筒。包厢内闪闪烁烁的光线下,路歧手臂摊开搭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似要睡着了。 苏游漾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把蜜刀何似于毒蛛网,剜心痛你知未知……” 可惜事情总不遂人愿。苏游漾有心表现得好一些,可惜人的天赋总是有限,她和祁涉恰似两极,祁涉是歌唱界的巨才,演戏圈的矮子;苏游漾经常被夸在表演上有天分,可惜是个五音不全。再加上歌手就在身边,苏游漾绝不敢放声,嗓音憋在喉咙里一个劲打颤,末尾还要故作镇定地扬上去,一首伤感情歌硬生生唱出了童谣的可爱。顾知恩也想笑,看她笨拙又有点于心不忍,转头去看路歧,这厮却已经毫不留情地笑出来了。 他索性也不装睡了,忽闪的灯光下睁着一双笑意粼粼的眼睛把人看着。 苏游漾的脸早已经红无可红。接下来,却是旁人再劝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她自以为尴尬,其实气氛被那么一笑好了很多,几个演艺老人都是入行已久的,但是年纪不大,被顾知恩带着就开始猜拳要酒,一瓶吹的女艺人都不在少数。苏游漾怵这阵仗,抱着个抱枕就往沙发里面缩,上了头的女艺人酡红着一张俏脸咯咯笑着来拉她,吓得她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沙发缝里去。还是顾知恩把人给止住了,叫骂这群不正经的不要带坏小朋友。 KTV的人声乐声混成一片,男艺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苏游漾细听之下居然发现是祁涉的摇滚新单,前辈扯着头发妖魔状摇晃身体好似中毒。有胆子大的亲亲热热地拉路歧唱歌,路歧斜睨她一眼,扯了扯嘴角,那人就把手收回去了,规矩得不行。 没人使唤得动路歧,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舒服地向后靠着,抄个酒瓶子安静地喝。姿态不豪放,相反过分端庄,速度却不慢,一口一口地也喝完了一瓶。不消一会沙发上就堆了数滩烂肉,喝高了的男女艺人交叠着缠在一起,路歧坐在一堆烂肉中间眼神清明,不着痕迹地往苏游漾那边挪了挪。 包厢里酒气凶猛,苏游漾觉得窒闷,偷偷摸去卫生间。挪向门外的过程中不经意摸到活人温热的大腿,苏游漾抬头一看,顿时脸红似番茄。路歧保持大敞着长腿的姿势不动,对着她撒娇般哼了一哼,苏游漾跟触了电一样把手甩开,兔子似的敏捷地溜走。 “如果爱情也要澌灭,但愿一死了却尘缘……”(※) 苏游漾贴着墙壁,顶着一张泼过水的湿漉漉的脸往回走,越靠近包厢,裂帛一般疼痛的摇滚声线越发清晰。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怀疑自己尚在梦里,否则怎么会觉得包厢外阴暗处的人影这么像路歧? 暗处的人影斜支着腿,听见动静抬起脸来,冲她笑笑,轻喊了一声“喂。” 果真是路歧。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倒显得比平时更沉、更哑一些,像未经过滤的烟草。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苏游漾张了张口,想说话,猝不及防被路歧拉了一把,眼睛一花整个人已经被抵在墙上。 路歧手撑着墙壁,把她豆腐一样温软的一团圈在臂间,施施垂头看她。像蜘蛛审视猎物。 多么好的年纪,多美的一张脸。挂着水珠湿漉漉的,眼神也湿,含着一汪惊魂未定的惶恐。是鹿一样的眼睛,随时浮起一层雾气,眼角也下垂,不晓得自己无论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无辜。哭起来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脸蛋微微鼓起,恨不能让人用牙齿在这一团白软上磨一磨。 “通宵灯明的夜晚,我一无所有欲壑难填……” 路歧把头又低一低,咬上她嘴唇。 黑暗的角落里,包房外也震耳欲聋的歌声中,是极深极重的一个吻。苏游漾被迫使着下巴上抬,后脑勺被擒住,眼睛也没来得及闭上,被他扑面而来的成熟的烟酒气灌了满腔。牙齿在娇嫩的嘴唇上一嗑,柔软的口腔内部就毫不设防地打开,舌头蛮横地伸进去,顶着她的上颌像撕咬猎物一样不成章法地重舔。苏游漾惊得头皮发麻,舌头可怜地缩在角落,很快被不讲道理的另一根拖出来缠住,仇恨似的吸咬不停。 苏游漾被他亲的脖子和脸红成一片,受惊吓地细喘呜咽,好半天才想起来使劲,用力偏过头想挣扎,强硬的舌头这才款款从她口腔退出来,调||情似的碾过齿列,再安抚地覆上嘴唇。疾风骤雨过后,是情人间无伤大雅的亲昵。在感受身下的这副躯体软和地放松戒备后,羽毛样轻柔的亲吻向下滑,最后落在细幼的脖颈,一口叼住。 苏游漾在黑暗里圆睁着眼睛喘气,眼神毫无定点地投放在对面包厢隐现的一点跳闪的灯光,像一只被完全捕获的羊羔,感受濒死时受伤部位传递来的危险温热。 路歧安静下来,以一匹狼吃饱餍足的姿态伪装温驯地享受着猎物的服从。好一会过后,他才把头偏一偏,像缺乏安全感的婴孩一样深深埋进馨香的颈窝,喉咙里溢出满意的轻笑。 苏游漾咬着牙,用麻软的手去推他:“你这样……是不对的。” 路歧一边用头发在她颈窝蹭,一边笑得无理,苏游漾低头甚至能瞧见他涂了草莓酱一样鲜艳的嘴唇和若隐若现的雪亮的牙齿,像极了数日前在苏游漾梦里游走的杀人犯。苏游漾为自己的臆想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再低头细看他唇角是否能溢出腥热血液。她感到畏惧又委屈,想着自己只是个孩子。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不负责任?不喜欢我就不要亲我。”她好像是被空气里的酒意灌醉的人,微抿着嘴角语气娇横,全然不去想自己的逻辑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对。 路歧像摸狗一样怜爱地理理她凌乱了一些的头发,他的表情纯洁又含着一点歉意,似乎真的为自己伤害了顾知恩精心培养的小花朵而难过。苏游漾听到他叹息一样的声音在耳边滑腻地响起:“可是很奇怪,小朋友……我对你有欲|望。” 苏游漾直视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感觉到一阵被迷惑的晕眩。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烟灰色的瞳仁在黑夜里仍然闪着无害的朦胧的暖光,像一条幼滑的丝带渐渐深入,引诱着人心里的妖魔。 “我不愿说我大言不惭,穷人只放纵这一身青春……” 包厢仍发出咄咄逼人的吵闹,苏游漾听到自己心里的妖魔在嘶喊,它们此刻好像摇滚乐队附身,用刺耳的尖叫企图冲破布下的层层屏障。它们终于成功掌控了她瘫软无力的身体,拿捏着胜利者的腔调对那个人宣告—— “那就在一起吧。” 一瞬间仿佛电路被切断,声嘶力竭的乐声旋转咆哮着远去,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路歧好像是有点困惑似的皱了皱眉毛,思考三秒,上下嘴唇一碰,发出了整个无声世界唯一美妙的音节。 “好啊。” 第10章 故事 第二年开春,涂潆的身体越发虚弱起来。 甚至没有人能解释原因;总之她就是这么一天天衰弱下去。头发从发梢一路慢慢白到发尾,人越缩越小,变成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阿盏有来看过她,远远的一眼不敢细看,就捂着嘴巴走了——她忍不住眼泪,这个伏在庭院里晒着太阳的人竟像是透明的。 “今日做了什么?”了难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她披散到前面的头发拂到耳后。 “晒太阳,练字呀,不过只练了一张,”涂潆转过头冲他俏皮地眨眼睛,“了难,我方才看见阿盏了。虽然只有一眼,可是我就是知道是她。”她的语气一点也不自豪,好像是一桩心事了结后,终于学会了难这样大慈大悲的淡然。 “了难,今天太阳真好,是个好天气呀。” “春天大都是这样明媚。” “是吗?”涂潆又高兴起来,带着一点自矜的神气,“我知道春天有很多花会开。我就是开在春天。我开的时候她们都避着我,因为我比她们都好看。” 了难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即使有很多花开,你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朵。” 从了难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着实让人惊奇,涂潆蜷起腿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角,比一朵花将开未开的姿态还要羞怯。 “可惜我们看不到梅花。冬天过去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转眼它们都谢了……” 了难心中大恸。这种哀恸突如其来,所以显得格外惊心。他想起他答应过的“明年冬天再来看梅花”的誓言,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荒唐。 他转脸去看她。熟悉的神态和熟悉的脸,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事实上他似乎的确一直在她背后凝视她的身影度过了这许多春秋,她像小时候一样,甩着系着金铃铛的小辫子咯咯笑着跑远了,变成芸芸众生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他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只好回到原地,等待迎接她下一次的发现。 “了难,你是不是给我讲过一句诗偈?也是和尚说的,我记在纸上念了好几遍,还是忘啦。” “那是茶陵郁禅师,”他用手一下下梳她头发。涂潆顺势趴在他膝上,像只懒洋洋的猫,“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明珠?应该很亮吧,像太阳一样。”一线金日的光辉从枝叶罅隙间穿梭而过,投射在涂潆身上。她舒畅地闭上眼睛。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了难在她耳边轻轻念,低得像自喃。涂潆的手臂松松地迎上来抱住他:“真好。” “真好,了难……” 了难凑过去细听,耳边只拂过风声。涂潆的手臂软软地垂下来,似突然被困意袭倒的孩子。 了难面无表情地凝视她一会,把她整个人团在怀里,像抱一朵云。 他想起了很多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非常遥远的事情。 比如了难原本不是了难,涂潆也不是涂潆。 小时候的涂潆糯米大小的一点,摔倒了会痛,会要人抱,呼吸温暖。她是再鲜活不过的血肉,她是个人。 她淘气又不听话,一个人隔三差五往山上跑,被老树的藤蔓绊倒了都会哇哇哭一阵,再爬起来把眼泪珠子擦掉,继续漫山遍野撒欢。她每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都屏息不动,小心翼翼地把藤蔓全部缩回来。 他是天地间唯一一棵通了灵的阎浮木。 他第一次变成人同她顽耍的时候涂潆不知道有多高兴,小小的腿脚骑着他,小胳膊肥嫩,到处指挥他摘这摘那,天下起雨来,她没个防备被淋一身透心凉,一边抽噎着一边喊他快走,他就把衣裳解下来披在她发着抖的小身体上,驮着她一步步安全回家。 日子不总是好的,可能本来它是好的,了难数次想过,只是因为他在她生命里出现了,所以日子越变越坏。她被个巫妖抓去,他再找到她的时候,血淋淋的一团,没有呼吸。巫妖死在她边上,大睁着眼睛。她咬了一口涂潆的腿,抓了涂潆就是想把沾了阎浮木气息的她炼成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味药,可惜不知道阎浮檀金是有剧毒的。 巫妖的蛊术出了差错,她变成了一株只能依附着他活的阎浮檀金。 阎浮檀金有个俗名,叫快活花。 快活花一天到晚都很快活,因为她朝开夜合,等待下一次朝阳的升起,她就洗去昨日的记忆,重新过崭新的一天。她沉睡了这许多年,在一个春天无忧无虑地醒来,碰见了上山给她浇水来的了难。 了难的眼泪像一场静默又滂沱的大雨,泪水从他的脸上纹丝不动的石刻一般的纹路上艰难地滑下来,一滴还没流尽一滴又至腮边。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悄无声息的流泪,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净。 快活花的寿命这样短,她们朝开夜合,跋春涉冬,以一年为一个轮回。她们的生命就只剩这一个小小的轮回。小到来不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个故事就结束了。 这是了难和涂潆之间,短暂又平淡,漫长又深刻的一个故事。 …… “恭喜杀青!” 顾知恩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来,露出胡子拉碴的脸。他一句喊声像一个信号,在场人员顿时潮水一样呼啸着涌上,把苏游漾和路歧团团围住了。 苏游漾接过从同组工作人员手里递来的鲜花,颇觉新鲜地轻嗅了一下。她还白着头发,皮肤瓷一样剔透,温顺地垂着头的样子比往常更让人怜爱。阿丹忍不住冲过去摸她的肩膀和手,眼神含着余悸:似乎是怕她像涂潆一样无声息地消逝了。 苏游漾正想安慰她,突然感觉自己从背后伸来的一双手抱住了。路歧带着薄荷和浅淡烟草味的气息从后颈上方传过来,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冬天冰冷的雾凇林。苏游漾犹豫地动了动,抱紧了手里的鲜花。 路歧只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甚至不超过三秒,好像方才强悍的力道只是错觉。苏游漾被他领着孩子样转过来正对他,眼神乖乖的,冲他露出柔软的微笑。路歧已经打好腹稿的一肚子官方话突然乏味,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对她安慰一样地弯弯嘴角。 …… 和路歧在一起后,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在路歧助理几乎要脱眶的眼神注视下拿到了路歧的私人电话,路歧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地交付了自己的家庭地址,苏游漾迷迷糊糊中答应了他不时到访一起做饭的请求。她目视着他从她的视线里匆忙远去:听路歧的经纪人说他又接下了一部七十年代的家族剧。 了难和涂潆的故事结束了,苏游漾和路歧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对于自己和路歧谈了恋爱这件事,苏游漾倒没敢瞒着沈惊霓,晚上洗好澡就把自己团在床上给沈惊霓打电话,一当然是把重大消息事无巨细和姐妹汇报,二也是存了让沈大小姐为自己在父母面前打掩护的心思。 沈惊霓本来闭着眼睛在敷面膜,乍然听到一句“我谈恋爱了”,简直是炸雷在耳边引爆,大喊一声,面膜顿时裂了一半;再听她心虚地补充“……和路歧。”那真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索性面膜也不敷了,扒下来撂在一边,在客厅无头苍蝇一样一个劲打转。 “他这是拐带未成年!该死的!”沈惊霓咬牙切齿。 苏游漾:“我成年了。” “你和他差了十一岁!十!加上一!他在上初中的时候你在读幼儿园!他还真下得去手!” 苏游漾在电话那头状似毫无负担地哈哈哈,一边摸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庆幸自己没说还是她主动向路歧提议。 事已成定局,沈惊霓虽然预感到自己等下睡觉时会翻来覆去地心口痛,但现下已经很快冷静下来,以一派过来人的成熟姿态传递经验:“……谈都谈了就要争取利益的最大化,起码自己不能吃亏。记住:男人就像狗,鞭打加抚摸,大棒加骨头,包管围着你团团转。所以你千万别傻傻地把主动权交出去了,确定他爱你一定要比你爱他多一点,日子才会好过……” 苏游漾垂着脑袋听她阐述真理,感觉心口拔凉,好似万箭扎透。她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埋在枕头里闷闷地想,谈恋爱本身就这么艰难,和路歧谈恋爱更是万中无一的难事。 路歧像狗吗?她倒是比较像狗,路歧不用给骨头,只要稍显亲昵地踢她一脚,她就能屁颠屁颠滚过去任他蹂|躏皮毛;路歧是猫,和顾知恩一派的那种。看似是家养的,温顺到不行,其实野得没边,野得鹤立鸡群。他不愿意和任何人来往,即使你给他打上标记,他也没有被占有的自觉,你去揉他肚皮,他照样不客气地给你一爪子。 苏游漾毫无防备被他的爪子挠过,皮肤深刻记住了这种野蛮的疼痛。 对付这样的野生动物,你得有充足的耐心,切不可急功近利,一日更比一日拉近一点距离,他才有可能被你的蜜网捕获。简言之,路歧硬的不吃,软的倒可一试。 苏游漾是个不成熟的猎人,她缺乏经验但好在耐性十足,深知最难熬的等待才可能得到最甘美的猎物。征服欲不是男人独有的东西,对着一个被拉下神坛、游戏人间的路歧,她失望之余,竟也跃跃欲试。 作者有话要说: 码了难和涂潆的故事时,正在听关淑怡的《地尽头》,笔触虽然很平淡,但是有点心酸; 码到苏游漾和路歧的一节,正在听杰伦的《告白气球》,满脑子都是甜甜的恋爱味。 虽然很想发狗粮,但是距离他们真正开始发狗粮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路歧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简言之,这人很作。 哎,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作逼男主角。同问苏游漾。 第11章 探班 结束工作,苏游漾赋闲在家。 家不是住了多年的家,考虑到今后的工作情况和自立能力,公司和苏游漾父母商量着给她在外面租了一间房。面积不大,但苏游漾沉浸在给自己布置新家的成就感里,很能自得其乐。 《山魅》拍了整整三个月,开始拍摄的时候她还是个刚结束高考的中学生,如今连大学开学也没赶上。经纪人一挥手给她请了将近四个月假,拍完的戏不上,新工作又没得接。她现在倒成了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早上迷迷糊糊起来,看见自己昨天晚上睡觉之前给路歧发过去的一句晚安挂在微信界面,路歧当天没回。今天凌晨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可能是经纪人或者助理拍的: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穿一身军大衣,手上捧一个搪瓷杯和人聊天,面上一圈没刮的胡茬。 估计是新剧定妆,虽然有点心里准备,但形象之磕碜还是超乎想象。苏游漾抿住嘴角去摸屏幕上照片里他下巴上一层青色,有点心疼这身狼狈。 倒不是打扮太惊人,演员的本职工作不容置喙。心疼是觉得他太忙,整个人陀螺一样周旋在各个剧组之间,眉心的褶皱和眼内的血丝刻着疲惫。 苏游漾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顿觉自己莽撞,想着过段时间再去打扰。手机一放下电话就回拨过来了,路歧操|着一口浓重的嗓音跟她说早安。 苏游漾咂摸一下,尾调严重下挫,听起来有股土碴子味:“你这是入乡随俗啦?”要说在一起之后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就是和他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随意。 路歧没反应过来说“什么”,顿了顿也笑。吸了口气咳嗽,又变回了原来的语气,温温柔柔地问她在干什么。 苏游漾老实回答,在家长草。 她听路歧有一句没一句地描述见闻:“……在一个村里,不远。信号一会好一会坏。光着腚的小孩连屁股都是红的,蚊子咬的一群包。还不听话,尥蹄子到处乱跑,烦得很。” “野花开得不好,太多了——也烦。最多的是牛,”路歧这也烦那也烦,很不客气地数落了一会,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有点惊奇地道:“说起来,剧组最常借的那头牛,我觉得有点像你。” “……”苏游漾哑口无言。 “眼睛,是牛的眼睛。”路歧一直觉得苏游漾的眼睛像动物的眼睛,所以看到牛的都会觉得相似:它们的睫毛很密很长,眼睛出奇的大,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忠诚的驯服感。 恰似苏游漾看他。用这种不含情热的诚恳目光。 苏游漾:怎么办,像牛感觉还不如像狗。 杂七杂八地聊了会,还没五分钟,苏游漾听到对面有人在催,就不好意思地想要挂了电话,路歧匆匆撂下一句“如果觉得在家太闲,不如来探我班。”就收了线。 留下苏游漾盯着手机在原地发愣。 路歧不只是嘴上说说,五分钟后,路歧助理的短信接踵而至——上面写了路歧所在剧组的具体地址。并说明时间会有司机来接。苏游漾捧着手机两只手都在抖,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理解了路歧的意思,这个人或许是真不在乎旁人眼光,被媒体拍到什么也能大方承认。苏游漾揣着扑通乱跳的小心思想入非非了一会,再看看时间——可能还来得及做顿饭给人送去。 她把头发松松挽起来,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她的厨艺不差,苏游漾的父母是智慧人,母亲是上个年代小有名气的演员,父亲以前掌握着规模非常可观的经纪公司,把她教得仪态教养和自理能力都不缺。 她做了一份鸡丝粥,配两碟清淡的小菜,放进保温桶里。天气渐渐热起来,她也怕自己到的时候路歧已经吃完盒饭,白粥撒上切得细碎的鸡肉丝,精致的一份,爽口又不显得过分油腻。 把厨房收拾完电话正好打来,苏游漾在镜子前调整好自己的帽子和黑口罩,准备出发。 “你没骗我,真的有好多牛啊……”苏游漾对路歧感叹。 她刚一路跋涉过来,村里村外简直群牛缭乱,剧组的相关人员瞪着牛一样大的瞳孔,上下打量着跟在路歧助理后头直奔化妆间的她。苏游漾把审视的目光抛在脑后,忍不住头皮一麻,若不是她现在毫无名气可言,都不敢想象背后的人会如何编排。 路歧仰头把鸡丝粥剩下的最后一点残羹扫干净,碗“啪”的往桌上一放,咂嘴。苏游漾觉得他实在是个很能入戏的人,演了难的时候一撇袍袖能带起一股仙气;而现在,这个从七十年代走出来的村书记大叉着两腿,喝粥像喝酒,嘴皮子搓碰,热火朝天。 路歧扭头迎上她有点惊奇似的目光,笑盈盈赞一句,好喝。 刚开工没什么重头戏拍,主演跟着导演踩了一上午点。只不过路歧昨晚看剧本半宿没睡,清晨还被叫起来往村里赶,饶是中午草草吃了一顿,腹中依然嫌空。一碗鸡丝粥下肚,顿时温暖了他不知足的肠胃。 苏游漾皱皱鼻子,回他一个骄傲的眼神。路歧忍不住笑出来,年轻的女孩子真是做什么都有样子,抿嘴,娇嗔,送一眼秋波,流眄间活力满满。 他一阵心痒,把她抱起来放在化妆台上,蜻蜓点水地亲一亲。肚腹的温饱会让人思维慵懒,更易掉入红尘温柔乡。他对这种感受颇觉新奇,但并不排斥。大抵这世上所有平凡男人行走陆地,除了要调动胯|下二两肉,其他时间的感情都容易被饱满的胃袋维系。 路歧隐隐约约感觉到:女人穿上围裙勒紧男人的肚子的天分,原来还远远胜于解开他们的裤子。 苏游漾像被主人抚摸过的幼犬一样惬意地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任他在酒饱饭足之后奉献上难得的一点温存。当他的唇磨蹭到她的鼻尖,略微坚硬的胡茬招惹上她的脸时,才终于忍不住乐呵呵地笑出声来,像被戳到痒处一般小幅度地左右躲闪。路歧摸了摸下巴上的青痕,面上浮出一点无可奈何般的神色,用肘臂猛地揽住她向后退的脖子,把这整个人揉捏进怀里,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住了。 苏游漾偷偷掀一点眼皮,入目可见他睫毛伏下来时清晰的一层阴影——路歧接吻的时候总是认真,眼睛闭着,灯光洒下来显得格外美艳又深情。她心里浮起庞大的满足感,紧接着又是一阵无处安放的失落:她幻想并回想着路歧亲吻过的女孩。 他一抹笑能折煞万物,多得是小年轻缀在后头,一叠声唤路神路神。小女生式的敬仰,能听得人骨头酥化。他一张轻薄的嘴唇尝过多少胭脂滋味,想想也数不明。 深吻结束,呼吸凌乱。苏游漾埋在他肩窝上似真似假地抱怨和他谈恋爱吃亏,新手上路当然比不得他技巧熟练。路歧倒似乎挺乐意听她挟着一点小心思的娇嗔,说怎么会吃亏,我也没谈过恋爱。 他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苏游漾心里想反驳他逻辑不对,但表情不受控制,嘴角翘得老高,含一抹甜。她在心底唾自己一句“贱骨头”;路歧像哄小孩一样在她甜蜜的唇角亲了又亲,不厌其烦,她就在他怀里又软成一滩水。 …… 距离下午开工还有一个午觉的时间。 新剧组的导演给路歧单独辟了一个化妆间——以他的地位当然是值当的。许是被耳提面命过,化妆间三米内外一片安静,鸟雀不闻。 路歧乐得清静,亲近了一上午大自然让他此刻有一点不能适应的头疼。他枕在苏游漾腿上,疲倦地闭着眼,感受脖颈下一处温热。苏游漾一只手在他额角缓慢又有力道地按揉,哄他舒展眉头。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有节奏地轻拍。这么小的女孩,母性却是天生的。 路歧自己舒服了还要作妖,不消一会就睁眼,让苏游漾给他唱摇篮曲。苏游漾低头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哑然,还没等开口,兴许是路歧想起了上次唱歌的事情,眉毛一皱又不要她唱了。 瞎折腾。苏游漾在他背上恨恨地拍了一记。他就好像受了刑一样故意疼痛地拧着眉,片刻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过去了。 村中鸡犬遥吠,野花疯长,鼓足一口气开到窗头。苏游漾百无聊赖,盯着窗外粉色瘦长的那一枝,已经停下轻拍的手把滑下去的军大衣往路歧心口掖了掖。 这是苏游漾自认最好的时候。连梦里也未敢肖想过,如今这个人和她呼吸相闻唾手可得。如果路歧是神,她就臣服;然即使他只是牲口,也是她心里最值得爱的那头。 她沉浸在懒洋洋发困的感觉里,腾出一只手看微信。刷出来头一条是祁涉约她打牌。她心里一咯噔,顿时夹紧了臀部。她想起上次和祁涉坐在一起斗地主,几个人围在那,一个人分一条窄窄的小板凳,挤在一块格外像随时会被正义的警|察逮捕的不良青年。姿势猥琐地几场牌打下来,实在是腰痛背也酸。 委婉地向祁涉提议是否能够选一个符合他排场的、安心又舒适的聚会地点,看祁涉还没回,她退出来,正好看到两秒前刷出来的最新消息,经纪人胡小姐发来的—— “俞小冰导演新电影《月唳》,试镜时间安排在后天下午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觉得闺女好苏,玛丽苏的苏。这么苏的小妹妹就让路歧给糟蹋了,扎心。 路歧是真无所谓会不会被曝光,他心大的很。 第12章 冷水 三天后,祁涉和苏游漾在餐厅碰面了。 餐厅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祁涉吹着口哨和老板娘打招呼,领着人上包间,轻车熟路。红彤彤的仿古风帘子垂下来,遮住窥探的视线。 像祁涉这样的富二代绝对是万里挑一。他没什么爱好,玩音乐和打牌是唯二能引起他兴趣的活动。他人面冷心热,不难结交,所以圈内乐友和牌友甚众;苏游漾跟着一堆陌生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听祁涉介绍他的朋友们。 他的伙伴大部分是男性,且清一色是留着朋克发型、穿破洞裤的音乐青年,眼角向上飞,苏游漾注意到有个男人还化了精细的眼线,眼尾一点烟熏过的亮粉闪了又闪。坐在扎堆的男人中间,挨着祁涉的是一个女孩。 苏游漾认识她,但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一位新晋的综艺节目主持。阿丹上次在车里看视频的时候她也扫了几眼,印象里是个蹦蹦跳跳、笑起来可甜的女孩,可人私底下全然不是这样。虽然个子就祁涉所嘲是“麻雀大小”,但一张俏脸总冷冰冰地板着,正好和祁涉互补。 女孩介绍自己叫“楚意骄”,苏游漾本来以为是“娇柔”的“娇”,没想到是“骄傲”的“骄”。但更有趣,符合她私下相处时表现出的性格,有一派原生的男孩气。 祁涉招呼他们坐下就开始发牌。一桌人身边放一壶茶,除了祁涉,都老年人一样百无聊赖地摸牌放牌,顺便聊一聊近期的情况。祁涉说他最近要演一部总裁剧,剧本烂得堵心,情节设计与十年前嗲声嗲气的台言相类,连他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人都看不下去。但是没有办法,经纪人按着他的犟驴头,威胁他不接就专辑延后。他正好写歌没灵感,思来想去只好屈服于淫威之下。 祁涉拿着一手烂牌,深沉地叹一口气:成功的道路总是艰难的。 苏游漾看到楚意骄用手支着下巴,冲他翻了个能上天去的白眼,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楚意骄在这时却转过头,用极认真的神态反复审视她,小声地问许行云是不是她亲戚。 苏游漾倒没有很惊讶,点点头说是,是她母亲。虽然她和她母亲没有像了十分,但眉眼里面还能窥见美艳的影子。许行云当年也是惊艳了时光的美人,之后因为嫁给苏游漾的父亲——当时掌管着知名经纪公司的老板苏舟巡才渐渐沉寂。她虽然不是火过一个世纪的经典人物,但是粉丝总有一双捕捉自己偶像的一切行迹的眼睛。 苏游漾一进来,楚意骄就觉得眼熟。她小时候看着许行云的电影长大,低像素的画面里美人表现出一种模糊年龄与性别的生动。没有近距离见过童年偶像,能见到偶像的亲人倒也算意外之喜。楚意骄心情好,绷紧的眉眼自然舒展开来,对苏游漾露出一个和电视里无二的甜美笑容。 苏游漾竟有些受宠若惊。 祁涉在旁边听着,突然问她最近有没有新戏要拍。苏游漾在朋友圈发了《山魅》杀青的消息,最新的一条动态是“要参加一个重要试镜,心情紧张”。 “是有一个,下周就进组了。”苏游漾拢一拢头发,嘴角一直挂着的弧度慢慢淡下来。 她的确接了新电影。昨天刚通过俞小冰执导的《月唳》试镜,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电影女主角。 至今想起来试镜的场面都觉得非常戏剧性:俞小冰的名号苏游漾有所耳闻,活阎王似的一张面皮,常年皮笑肉不笑,人和名字一样冻人。苏游漾甫一进门,就被俞小冰喝住“不要动!”,那吓得,当时就立住,贴在门面,一动不动,在俞小冰挑拣的目光下面大气也不敢出。 俞小冰看了一会,说“好了,走过来,对,走两步。”苏游漾一边走一边觉得很不对劲,就非常要面子似的夹着两腿大家闺秀一样走了两步,谁知道俞小冰根本看不上她的面子,鼻子里冷气一喷,一管毒液从嘴里精准地溅出来:“放松,别瘸个腿!大步走!人家二流子怎么走你就怎么走!” 苏游漾想想经纪人提前发过来的剧本里面女主角的身份,狠狠心扯掉遮羞布,索性敞开了步子走,身体放斜,脚尖在地面上一碾一碾,怎么浪怎么来。 俞小冰看她走到跟前,又问她:会骑自行车吗? 当然。 那单手呢? 可以。 双手脱把行不行?漂移行不行? ……我可以学。 苏游漾不卑不亢地对上俞小冰冷若冰霜的眼睛。俞小冰用蛇一样尖锐的眼神剜视她足足十秒钟。 然后扭头跟副导演道,就要她,后面的打发回去行了。 …… 顺利地接到新工作是非常愉悦的事情。苏游漾作为一个新人,起点已经算高得惊人,如果有俞小冰这部电影的加持,她有自信在娱乐圈站稳脚跟。然她不自足,如果要和路歧比肩,这点成绩显然远远不够。不过只是个开端,苏游漾满肚子雄心壮志只差一个出口就能喷薄而出,结果人生总是那么出乎意料——这股子雄心壮志的火苗差点没被说漏了嘴的经纪人给瞬间扑灭。 经纪人胡小姐缀在她后面,高跟鞋跑得哒哒响,小声问她成没成。苏游漾堪称眉飞色舞,告诉她十有八九。胡小姐面上一喜,除了喜竟还很有些了然:“知道你行!也不枉费路歧这一遭……” 话说到一半立马打住,胡小姐懊恼地变了一下脸色,居然有点不敢看苏游漾的表情。她们也朝夕相对了这么些时日,她多少是了解苏游漾的性格的:这个小姑娘人不大,却很有主意。你这时候跟她说角色不只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非但不会高兴,还可能发脾气。 苏游漾本来还兴冲冲地往前走着,这下子彻底停下来。平眉顺眼地凝视经纪人略显心虚的脸,问她。 路歧干什么了? 胡小姐没法,吭哧好了一会告诉她试镜前路歧跟俞小冰通了声气。这事还是路歧的经纪人徐小姐告诉她的。 苏游漾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后,才把这口气叹息一般吐出来,像把一阵子幕天席地的开心一下子散尽了,眉眼都比平时颓丧。 这确实是从头到脚的一盆冷水,泼得她心肺都冒凉气。她本来想回去的时候就跟路歧分享这事,兴许还能自夸那么三两下,现在她知道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路歧大概能成竹在胸、从从容容地掠过一眼,然后为她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句“恭喜”,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你好我好,皆大欢喜了。可惜苏游漾轴得很,她身上有一种穷酸味的硬气,虽然知道娱乐圈的习气,但就是能硬邦邦地拒绝说“不要”“不行”,好像这样就能保留那么一点旁人看起来似乎是不知好歹的尊严。 …… ——苏游漾因为这件事跟路歧闹了别扭。 她从回忆里醒过来,看看四周,叹一口气。她不找路歧说话,路歧就跟没她这个人一样,贵人事忙,把自己转成陀螺还来不及,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口不足以成气的气能膨胀多久。 祁涉和朋友在聊音乐,聊下一张专辑的制作风格。口干舌燥的间隙他就叫一壶新茶,服务态度一流地轮流给一桌人倒上。站起来靠近苏游漾身边时,一低头看见她打开的微信界面,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备注的人名倒是清清楚楚:路歧,后面跟一颗少女怀春似的爱心。 祁涉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了。 苏游漾一抬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想他是不是和路歧有什么过节,眼睛里的深仇大恨都快燎出来了。面对他的质问,只好无奈地点头,说是和路歧在一起了。 祁涉一口热茶灌下去,舌头差点没烫出血泡,跟狗似的哈啦着伸长舌头愤怒地拍桌子:“我跟你说,他这个人——” 苏游漾面色平静,眼睛带笑:“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祁涉捂着嘴结结巴巴:“你,你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还这样啊?网上这么多失足少女的案例还不够吓醒你的?不是,你图什么啊!” 祁涉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他是个嘴上花花的,但是人还算正派,甚至还显得有点纯情——悲惨的是他有点兴趣的女孩子,无论是清纯还是性感,都表示对路歧抱有高度的兴趣。在无意间从和路歧有过露水姻缘的女人烂醉时吐出的真言里知道了这人游戏人间的真实秉性,嫉妒倒缩小成了很小的部分,而尤其对其一人披两皮的作为不齿。没成想苏游漾这样三观正直又好脾气的牌友也不慎落入渣滓魔掌,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看这小模样比烈士都坚定。 他就想问一句,图什么? 苏游漾把空空的手往桌上一摊,可能是受新戏的影响,她顺势把背往后靠的姿态竟然有点无赖。 她苦笑一声,图什么?爱呗。 苏游漾早就放弃挣扎,她就是爱这个人爱得不行了。当机会真正来临,她除了紧紧抓握在手中,别无他法。 年轻人身上总是怀有一股天真的冒险精神。她不止一次地想,万一我就成功了呢?万一这个人就爱上我了呢?成功的几率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敢尝试。 聚会草草结束。祁涉招呼也不打,耸着眼走在最前面。苏游漾也不知道怎么哄他,倒是楚意骄这个看起来不好亲近的女孩子,远远跟在一群人的后面,扯着她的袖子在她耳边笑微微地说了一句,她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祁涉:我不高兴。 楚意骄:我好开心。 祁不高兴和楚开心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组合呀。 第13章 何蜚 “还在生气?” 晚上十点,微信震动,路歧发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苏游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温热的手机贴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句话揣在怀里。 她只有在对待路歧的大多数时候显露出属于小女生的矛盾:一方面作死作活想要博他一点宠爱,然而得到了又因为这种宠爱的不对等性质而心气不平。 她咬着嘴唇,在微信界面飞快地打出一个“嗯”,姿态高冷地点击发送,然后……在床上莫名激动地滚了两圈。 关上微信登微博,苏游漾上的是自己的微博大号,前两天刚通过认证申V,经纪人本来说让她把以前发的幼稚微博删了,苏游漾登上去看了看,也没有什么需要赶紧删除的内容。她在高中时候注册的微博,平时就放一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日常,临到高三时间紧张,也就没有心情再打理微博了。 今天一上线,苏游漾立刻意识到不同:她收到了塞满管理后台的评论和私信。 事情的起因是《山魅》剧组官方微博发的花絮视频。顾知恩是个远近闻名的怪脾气,拍戏紧张的时候基本连主流媒体的采访探班都被拒之门外,不管是拍摄过程中还是拍摄完毕后的宣传都少得可怜,但人资本摆在那儿,多得是媒体为了一张独家剧组照争破头,也多得是满地蹦跶的各家粉丝为新戏造势。 可能是受到咒骂或祈求太多,顾知恩这天好似良心发现,大手一挥就让人拿拼剪好的官方花絮放微博发了。且不论路歧粉丝闻风而动的庞大数量,就连苏游漾被连带着也猛涨将近数十万粉丝——苏游漾都被涨粉的阵仗吓到,心情忐忑。但一溜私信和评论粗粗看下来,好评居然占了大多数,只肆无忌惮地表现着自己有多外貌协会,一眼望过去基本都是“跪舔一波小姐姐神颜”“漾妹史诗级爆炸可爱”“怎么会有人连哭都这么好看”之类,并且不分年龄姐姐妹妹一通嚎叫,沸腾如狼。 在清一色向美貌低头的宣言下,少数说“涂潆和了难不管戏里还是戏外都有爱极了”的言论就显得格外正直且脱俗了。苏游漾回上去点开视频,跟着背景音乐里欢快甜蜜的回旋,脑内的回忆闪现,和视频上的画面渐渐重叠。 她坐在小板凳上和路歧讨论剧本,胳膊亲密地挨在一起……路歧跟工作人员打着招呼一路走过去,工作人员让道仿佛摩西分海,她就像只被主人宠爱的小鸭子一样跟在他后面美滋滋地亦步亦趋……雨夜洞穴里流干了的眼泪……杀青的时候,欢呼和鲜花的包围中,路歧给她幻觉似的短暂拥抱…… 回忆会美化感情,并能让心肠变软。 微信发出声响,她点开一看,一下子笑了。 路歧说,不生气,算我求你让我帮你的忙,行不行? 苏游漾心里潮乎乎的,一阵酸胀的温暖感。她在沉默里积攒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轻盈地瘪下去,点开语音直接给路歧发了一个响亮的亲吻。 路歧和她,都是在爱情的路途里蹒跚学步的孩童。他不懂怎么去真正关怀一个人,但起码愿意给她最好的。她会收拾好心情,在新戏里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本来就值得最好的。 下周进组,苏游漾在一周的时间里要做很多准备。 熟悉剧本牢记台词自不必说,《月唳》的主角何蜚是个在女校就读的高中女学生,因为营养不良而外形消瘦,与外表相称的是内心的阴沉和神经质。为了充分贴合角色,苏游漾被要求减重至少八斤。她本身就不重,脸更是标准上镜,可俞小冰还嫌她“丰腴”,体现不出何蜚形销骨立一般的动态感。 于是减肥迅速被提上日程。 苏游漾不是幸运的吃不胖体质,因此为了在一个星期内快速减重,少吃都不行,只能间歇断食。头三天内滴米不进,饿了就蔬菜拌一点沙拉,同时加上跑步机上每天至少两个小时的运动量,实在饿得难受才被允许吃半碗饭;剩下几天更是连蔬菜都不吃了,游泳跑步交替进行,直到晚上才被允许啃一根黄瓜。半夜里捂着空荡荡的胃部醒来,常常有咬着被角直哭的冲动;一根黄瓜到最后都能吃出花来,她把它切成碎丁甚至削成细丝盛在碗里,就为了看上去丰盛一点。 这一个星期偶尔和路歧视频的时候,苏游漾就经常眼睛发绿。路歧通常是刚从片场回到酒店之后,一开摄像头就对上她狼一样幽幽的眼神,他嘴上不说,心里倒还真有点被吓一跳。她眼睛本来就大,现在脸型削瘦下来,眼睛更是大到出奇,路歧看着她再也不觉得像牛,反而更像受了虐的非洲儿童。 苏游漾经常有想把路歧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但是这一个星期实在难熬,而路歧这张能刻薄死人的嘴皮子,总让啖骨食肉的冲动在她心里萌生。有一天路歧收工,打开视频通话,正好让苏游漾看到桌子上方方正正摆着的一块栗子蛋糕—— 必须要坦白说,苏游漾在看到的第一眼,嘴里就响亮地呲溜了一声。 “口水擦干净了,”此时世界上最可恶的恶人把那块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味的栗子蛋糕拿近了搁在面前,慢条斯理地,“这可是我的蛋糕。”他特地让助理从村里绕到城外,就是为了看苏游漾这一刻的表情。他心满意足。 苏游漾瞪着他气定神闲的表情,简直勃然大怒。 她还想跟他争辩“你不要把它放在我眼前”,但是路歧声称这是他的自由,并且拿起叉子一口一口把这块罪恶的蛋糕消灭干净了。他就是这么个半阴半阳的脾性,阳面敞开给观众,慈眉善目的亮堂;阴面全用来不要脸面地糟践自己人。 苏游漾气到极点,人反而颓了,软成一滩泥,耳朵都要耷拉下来。她就冲路歧撒娇,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再这样捉弄我了。 路歧语气温暖地鼓励她:“再加把劲,你也不看自己脸圆成什么样了。”其实都是胡说八道,苏游漾现在下巴尖尖别提多让人心疼。 苏游漾果然紧张,问他真的?紧张兮兮地开始怀疑是不是以前自己真的太胖。 她这么一当真,路歧反而不忍心再逗她,见好就收地保证:拍完这部电影,就带着小朋友去吃肯德基全家桶套餐。 …… 真正到要进组那天,苏游漾一上体重秤:整整瘦了十斤,超额完成任务。 她从化妆间里走出来,身上的校服都是空荡荡的,包覆着一把嶙峋的骨头。长了点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两节苍白细瘦的手臂。俞小冰把她上下一扫,破天荒表情和缓地点了点头。她松了一口气,搬个凳子就坐那安安静静地看剧本,左耳戴着的一枚巨大的银质月牙状耳环粗犷地乱闪。 助理阿丹提着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急匆匆地走过来,被她抬起头扫了一眼,吓得噤声。明明很平淡的一眼,却好像刀子在面上割,使人皮肉都发紧。阿丹站在原地有点踌躇,直到苏游漾调整过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冲她招手,她才松一口气小跑过去。 …… “何蜚!你还不下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呐!” 围墙内外,是两个世界。已经跳下来的一撮女孩聚集在墙根下,仰头催促着骑在墙头发愣的女孩。 何蜚抬起眼睛看天,鸟看起来飞得都比平时快,扑扇着翅膀划过视线的时候造成她不小的晕眩;再低头看地,那一群皱巴着衬衫、翘着脚蹬在墙壁上仰望她的女孩中间,突兀地低着一个桀骜的脑袋,手机光冷漠地在她手里闪烁。 那是她们这批人的老大阿梅。她不用观察她的表情都知道:老大已经不耐烦了。 何蜚用力咬咬牙,腮帮子发紧。她从墙头站起,先把干瘪的书包扔下去,然后像一只找不到平衡的鸟一样跃下墙头。她空荡荡的校服被吹得小帆一样滑稽地鼓起来。 何蜚把书包捡起来拍一拍,一个黄毛女孩子凑过来握住她肩膀,不怀好意地想要嘲笑她两句,被何蜚看了一眼,嘲讽的话梗在喉头滚了一滚,又憋回去了。虽然不想承认,她多多少少是有点怵何蜚的。她有点怪,人瘦不伶仃一点,眼神却吓人——看人的时候显得阴恻恻的。 “老大,去哪儿?”一个女孩捏着尖尖的嗓子跑到最前面亲热地去拉阿梅的手。阿梅两只眼睛盯着手机,把她的手推开,不耐烦地皱眉说去打篮球。 女孩们没法了。她们逃课出来只是一味盲目地跟,如果阿梅要去打球,她们也没什么劲。阿梅人长得高壮,往那一杵跟铁塔似的,女子篮球队的都不敢跟她打,她就成天和一群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混在一处。 阿梅跟她们招呼一声就晃荡走了,留下三三两两的跟班,像找不着方向的雏鸡。她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回走,垂头丧气。 白跳一回。何蜚有点不快,嘴角散漫地挑着,拿手指一下一下去拨左耳上那枚月亮耳环。 她压根也不想回学校。要说她们是一窝蛆虫,那所她所就读的女校就是养蛆的老巢。有的女孩不穿校服袒胸露|乳;有的女孩染着夸张的头发,耳朵上一排洞。校领导呢?都是高高挂起的一群哑巴,诸事不管。 她和其他女孩不走一个方向。她回家。 楼道是阴湿的,门前都积水。浑浊黏腻的一滩,说不清是什么。何蜚憋着一股气踮脚绕过水坑,拿钥匙打开门,把鞋重重地惯进狭窄的柜子里。 她一进门就直奔房间。房内连窗帘都没拉开,隔了夜的酒味和和鼾声让她脸色立刻结冰。她把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单粗暴地扯开,往人的腰背上拍了一巴掌,响亮的一声:“你他|妈……你给我起来!” 酒气熏天的男人不打鼾了,沉重地翻一个身又睡过去,眼皮子都不抖。 何蜚往床柱上踢了一脚,身体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窗帘紧闭的房间一片亟被吞噬的黑暗,好像天色永远也亮不起来。臭烘烘的父亲,肮脏的地面和床,冗长得看不见未来的垃圾人生。 她坐了片刻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股热血在脑内腾腾地翻滚,喝光的空酒瓶咕噜着滚过来碰到了她的脚。她把酒瓶抄起来就往墙壁上狠狠一砸!碎片从房间的墙壁上弹跳着飞溅开来,床上的男人吃痛地咆哮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日|你|妈啊!没娘教的丫头!连爹都想弄死的畜生!” 何蜚从碎片和骂声里飞快地穿梭而过,打开房门又重重带上。她匆忙的脚步精准地踩过水坑,干净的校服衣角终不可避免地溅上污渍。 作者有话要说: 何蜚在我心里其实是很有魅力的一种女孩。我曾经很迷瘦弱的女孩子带着大耳环露出白细的脖颈的样子。 新的电影《月唳》在我心里能构成一些很有冲击感的画面,说不出来但是超美的。我想把它写成一个更有画面感的故事,苏游漾的这个角色可能会比涂潆更深刻一点呢。 第14章 向往 俞小冰本来对苏游漾没什么看法。 他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但于工作却是个合格的导演,只是纯粹到冷酷:看人似看物件,但凡有价值的演员,不论是自荐还是他荐都值得不受偏见地对待。 娱乐圈这地儿讲究人脉,路歧生生活成了个人精,和泰半圈内人都有交情,自然也包括他。只不过这人看着平易近人其实孑然一身,所以那天当他接到他电话时心里不是没有惊讶。 “……还要麻烦您多照看,”路歧轻咬烟蒂,语气柔和,“她戏好,是个苗子。” 能让私底下傲慢到极少夸人的人做到这地步,俞小冰不免也对这人有几分注意。但事实究竟如何当然还得靠实力来论断。俞小冰在电话里不置可否。 那天苏游漾是和路歧提了一嘴试镜的事,当时私心怕没选上徒惹尴尬也就没多说,一语带过了。苏游漾是以为他没放在心上,谁知他早打算着帮衬她一把。俞小冰是个惜才的,如果能受他赏识,前途将不可估量。 他新上任的初恋女友在他眼里是个小傻子。聪明一股脑全放在演戏上,不卑不亢不声不响地,但路歧清楚地感觉到她有野心。在这个圈里心气高是桩好事,但抓不住出头的机会你就是命比纸薄,满腹才华也无用。 她想再往上窜窜,他就给她拔拔个头。 “这是我家的孩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路歧语气笃定。 …… 苏游漾最近遇到了一点小烦恼。 是关于人情世故方面的一点烦恼,放在娱乐圈这台面上,本来无伤大雅的一点小病小痛都可能会被扩大成恶性肿瘤。 她虽然没指望着人见人爱,但明显感觉到剧组不如先前顾知恩的班子好相处的时候,还是心里一沉。导演暂且不说,也许是受了导演性格影响的一拨工作人员比她想象的更沉默寡言——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剧组里有人对她的不喜欢。 这种恶意主要来自于剧组另一个女演员阿梅的扮演者林筝然身上。林筝然是前世界击剑冠军出身,不清楚她后来退役转行来混娱乐圈的原因,但的确外形条件不错,虽较一般女星来说显得过分高挑而臂上肌肉健实,但意外符合电影里老大阿梅的特征。 这份突如其来的恶意其实非常微小,它潜伏在林筝然生硬的招呼、卡戏的频率和暗地里的白眼中间,让苏游漾深感纳闷。她自觉不是爱得罪人的性子,对她抱有善意之人她很乐意亲近,然如果道不同不相为谋,躲远一些就是了。 但就在林筝然第三次把耳光掼到她半边脸上的时候,她忍不了了。 “你要是真觉得我哪里做得不行,我改。如果你私下对我有情绪,过会也可以协商。但你再这样针对我,故意拖延拍摄进程,我忍得了导演也是忍不了的。”林筝然手劲大,吃这三耳光已经让苏游漾左脸充血,她也不捂着半边脸装委屈,索性大家把话敞开来说亮堂了。 林筝然把眼珠子一斜,扫一眼俞小冰的表情,果然已经沉得跟一张浸透的墨纸似的。她脸色也不好,维持着面子冷哼一声,回过来扎在苏游漾脸上的眼神活似一把剔骨钢刀。 跟她们一起搭戏、和苏游漾同是新人的姑娘眼睛都不敢在剑拔弩张的这两人身上转。她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暗叫糟糕,同时也为苏游漾不卑不亢的态度感到一点心惊:林筝然转行多年,现在俨然是个演艺前辈了,一般小新人被这样的前辈欺负了,聪明点就会避其锋芒,苏游漾偏不,就是要迎难而上,莫非真是大家私下里传的那样:她是个极有背景的? 苏游漾在剧组感觉到的冷落不是错觉,工作人员还能在背后议论一番后压回心里,维持表面和平;不过林筝然脾气大,面上就带出来一些。 她是个骄傲的,以前做运动员的时候,金牌就摘得顺风顺水,到了娱乐圈混也有三分面,自己知道条件不足,也会注意挑一些擅长且适合的角色;但苏游漾是哪旮旯里跑出来的玩意?听也没听过,空降兵要只是个配角也罢了,偏一上来就拿了俞小冰手里的女一号,怎么像话?不过是空长一张脸,横竖看都不顺眼。毕竟何蜚这个主角不需要过分的艳色,容貌太盛反而会喧宾夺主。 把林筝然心里的真实想法摊开了说,那是嫉妒了。尽管她不想承认,苏游漾即使饿瘦了这整整十斤,下巴尖到脱形,身板快跟柴火棍有的一拼了,站在那,还是比她像个主角。 林筝然心里不好过,手上就没分寸。一没了分寸,发现倒出了气也得了痛快,就愈发变本加厉。 这场戏本来的内容是:老大阿梅领着何蜚去找同班女生的麻烦,把叫秀湖的优等生在回家路上拦住了,跟地痞流氓使一样的套路:堵墙角,不给钱不让回去。何蜚跟在阿梅后面,凝视着秀湖漂亮的泛着眼泪的眼睛,心软向阿梅求了情,换来阿梅调笑似的一记巴掌。 原本只是轻轻的一拍,跟逗宠物似的,没多大火气;林筝然却怒气冲冲,恨不得伸过去一掌把人栽进泥里。阿梅的人设算是彻底崩了。 俞小冰面色如铁,让主演先停一停,休息十五分钟,大步过来就把林筝然提角落去训话了。这个趾高气扬的前辈走过苏游漾边上的时候还重重擦了她肩膀一下,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学生;还别说苏游漾现在简直弱不禁风,差点没被她带倒,站稳了连余光都没扫她一下,接过急忙忙扑上来的阿丹手里的热毛巾就往脸上盖住了。 林筝然无理的挑衅的确让她有些心烦,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正因为其手段的“光明正大”,所以她才能暂时搁在一边不予理会。刚才在拍摄时,她不确定是不是心情受了影响,动作神态也带出来一点不耐,被俞小冰捕捉到了。虽然主要是林筝然的过错,但吃NG自己未必没有责任。 她一点一点回想何蜚对秀湖的感情,觉得棘手无比。这是属于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女孩子之间的暧昧,它孕育在丑陋的温床中,却成长得无比纯洁。你要说那是爱,没有到那种死去活来的地步,但和男女之间碰撞出的微妙火花相比,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主角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 苏游漾没有经历过这种陌生的感情,所以在表演时难免被捆缚了手脚。 林筝然再从角落里走出来让化妆师给她补妆的时候,已经乖得像只新生的鸡崽,只敢在活阎王俞小冰目力所不能及的范围内冲她翻一个杀气腾腾的白眼。苏游漾脸上的红色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看她眼睛翻来翻去的反而有趣,便故意学何蜚的样子,勾勾搭搭地对她坏笑了一下。何蜚不笑的时候苍白又阴沉,笑的时候却有点类似大男孩味的风流,一边嘴角比另一边挑高,眼睛像在放电。 林筝然在原地愣住了,眼皮猛地一抽搐,换来化妆师一声低呼——刚描好的内眼线一边往太阳穴重重的划开去——又得重画。她脸皮突然泛起一阵红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却不敢再动,直板板地坐着,任由苏游漾看她这副滑稽样子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整个妆重新补完,却远远地躲开,连眼睛都不愿和她对视。 …… 十五分钟过后重新开拍。 “老大,别问她了。”苏游漾,不,何蜚上前一步,眼睛和本来把秀湖堵在墙角、现在正转过头来的阿梅对上了。 林筝然手上一松,演秀湖的小新人尽职尽责地把衣服领子扯回来,默不作声地淌着眼泪。林筝然看都不看她,陷进何蜚一双黑沉沉的的瞳孔里活像做梦,在梦里她恍惚地念了台词:“……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何蜚平静地道:“她昨天刚被我堵主席台下面问了一次,手里钱全给我了。” 阿梅怀疑地转过去盯了秀湖一眼,秀湖头垂着,脖子好像一扯就能断;表情看不清楚。何蜚倒是自然大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钱呢?去哪儿了?” 何蜚一点也不慌张,“上游戏花完了,买了俩皮肤。” 阿梅斜眼看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有点新奇地凑过去,一只手逗弄似的拍了拍她的脸:“你行啊。” …… 林筝然直到这幕自己的戏份结束,走出镜头外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被这双眼睛一看,就迷迷瞪瞪,连手上劲道都使不出来了呢? 当真魔性。 魔性的苏游漾此刻欣慰地目送她远去,嘴里还在敬业地说着台词:“……你下次别走这条道儿了。”她也不看秀湖,就靠着墙根蹲下来,看上去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捅着蚂蚁。 秀湖止住眼泪,她眼睛里还有破碎的湿漉漉的光,茫然又可怜地抽噎:“那你,你为什么和她们混在一起?她们不是,不是……好学生。” 何蜚响亮地嗤笑一声,“我也不是好学生。”她耳朵上挂着的那枚耳环不正经地乱晃,她不知道自己微微低着脸勾着嘴笑的样子有点招人:秀湖怔怔地看着她,脸有一点红了。 秀湖怎么劝也劝不动她,只好背着装满作业的大书包回家了。 逢魔时刻,她窈窕秀美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何蜚这下不玩蚂蚁了,把树枝随便往地上一扔,眼睛追着秀湖离去的方向。 苏游漾在那一刻突然福至心灵:她视线跟着秀湖沉重的书包和整齐得没有一点褶皱的裙摆专注地摇晃——那感情分明是向往。 那是比羡慕更神圣更纯真的感情,它一开始就没有奔着爱情的方向去,何蜚对这样有着幸福而完整的人生的秀湖,有一种天然的、仰望式的向往。她自卑于自己仿佛洗也洗不干净的污渍,而秀湖却是悬挂在她心口、洁净又明亮的白色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嘿呀,这章是男女通吃的漾妹。 路歧:天凉了,该让林筝然杀青了。 漾妹的三大杀器:眼神,笑容和眼泪(捧心)。 第15章 生活 “宝贝儿,在剧组和人闹矛盾了?”晚上收工洗完澡都十二点了,苏游漾擦着头发和往常一样跟路歧视频,路歧膝盖上搭着剧本,不经意似的问她。 他一喊“宝贝儿”苏游漾就心慌慌,当然是甜蜜的心慌。这三个字从他唇舌间吐出来真是色气的不行,尾音一点小小的上扬,柔得像风。 苏游漾擦头发的手顿了顿,笑容满面地:“没呢,你听谁说的?就是和我同组那位,林筝然林前辈,跟个小孩子似的,和我开玩笑。” 路歧失笑:“你才多大?说人家跟孩子似的,这么老成,不知道跟谁学的。” 苏游漾冲他淘气地挤挤眼睛,顺便捂住心口,表情夸张:“和你学的呀,这两天没见着你,距离一远你倒严肃了,老是一本正经训我,跟教导主任一样。” 苏游漾说的不假。路歧可能是入戏深了,生活里也带出来一些形迹:这几日作风变了不少,跟老干部有的一比。苏游漾其实倒很喜欢他这样子,好像这个人终于也能有正经的时候。 路歧想想这两天,觉得事实好像的确如此,遂摸出根烟点上,冲苏游漾懒洋洋地拉长了语调:“人无完人……” “要不咱别抽烟了吧?对健康不好。”苏游漾看着他皱皱眉毛:刚在心里夸一会他又变回原来样子了,虽然她现在和路歧说话随便,但毕竟两人交往没多长时间,苏游漾怕他嫌烦,只能不痛不痒地劝一句。 路歧也没答应,一双眼睛掠过剧本,“就一支,抽完我睡得着。你要是在我边上,我还犯得着在你和烟之间选?”这话是撩闲了,苏游漾年纪小,饶是路歧都有的时候觉得像犯罪,所以亲亲抱抱可以,同床而枕那还远着。 虽然他的确想过将她牢牢困在怀里的模样,瘦瘦小小的一只,单臂就可以揽住,再往胸膛里轻松一圈,头低下去一定满嗅到她清爽微甜的橘子洗发水的味道——他当初说对她有欲|望不是假话。他是如此自然又无可奈何地渴望着和她的肢体接触。 苏游漾脸腾的红了。她结巴着把话题含糊过去,略显粗鲁地用毛巾在自己头顶上揉了揉。 “……把头发吹干了再睡,像什么样子?”路歧看苏游漾拿毛巾秃噜头发,下手重得,还没两下就打算把毛巾搁回去躺着,遂不满意地阻止她,“上个剧组拍完洞穴戏就感冒,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他说的是苏游漾演涂潆那会,上山下山一路雨淋,洞穴里又是闹又是哭的,回去也不注意,一下子就发烧了,请了两天假才养好。 苏游漾被他一通带着亲昵味道的数落训得头也不敢抬,一张小红脸闷在毛巾下面,讷讷的去找吹风机,一开开关声音嗡嗡的,路歧看她专心在吹,就把目光移开,再次开始读剧本。 伴随着吹风机的嗡鸣声的是一阵子温暖的安静。 苏游漾吹完头发,路歧就赶她去睡了,不然到早上又爬不起来。挂了视频之后,路歧坐在沙发上看完剩下的剧本,随手搁在一边闭目养神。 房间门笃笃两声敲门响,路歧睁开眼去开门,经纪人徐小姐扛着干洗好的衣服进来。 “怎么不让阿锦送来?”路歧接过衣服含笑问她。阿锦是他新上任的助理。 “小姑娘今天跑了一天,累得不轻了,我看她脸色都不对,就替她跑一趟。”徐小姐解释说。今天是阿锦第一天接班,本来因为终于如愿当上路神助理而十分高兴,结果没过半天就蔫成一条狗。跟着路歧活都不是好干的,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三个使。 路歧随手把衣服扔在沙发上,徐小姐微微瞪他一眼,把衣服抢过去挂起来,路歧也随她忙活,乐意当甩手掌柜。徐小姐跟了路歧这些年,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刚见识过他脾气的时候真是大气也不敢出,现在真算好多了,但也就是路歧心情好的时候她敢呲呲两句,他要是情绪不佳,那一眼横过来,她立马安静如鸡。 “帮我查查那个,和漾漾一个剧组的,叫什么?”路歧弹了弹裤脚沾上的烟灰,徐小姐上前一步问他是不是林筝然,“对,林筝然。” 徐小姐了然。看来昨天那件状她是告对了。徐小姐在圈子里混长了,心明眼亮,自然看得出苏游漾在路歧心里地位不一般。 如果说路歧从前那些个三千佳丽是露水红颜,那苏游漾就目前的表现来看,就是雷大风吹不动的皇后娘娘。路歧是只没脚的鸟,一根枝上都站不牢,如今跟小姑娘谈着堪称纯情的恋爱,竟然也乐在其中,真是让人好一阵唏嘘:这只鸟多情地转了一周,终于学会为朵花停留了。 至于苏游漾和林筝然的不愉快是苏游漾的经纪人胡小姐告诉她的,她最近跟胡小姐交往很密。胡小姐其实也纯粹是为手下艺人气不过,忿忿多提了两句,徐小姐却留了个心眼,不经意地跟路歧传了个信。路歧当时刚拍完一场戏,面上什么都显不出来,就淡淡“嗯”了一声。今天再看皇后娘娘到底是皇后娘娘,年纪小不怕,胜在地位稳固。 “查查林筝然的背景。你去跟人经纪人谈一谈,也不要闹太僵,漾漾脸皮薄,到时候情况不好看她也难做。让人把手放规矩了,巴掌扇在脸上是会痛的,不信让她也挨两下试试。”路歧似笑非笑地,徐小姐应了一声,心口凉飕飕。也是林筝然手欠,要不是苏游漾自己把气出了,不然想不通往路歧那亲自告一状,路歧都能把人两只爪子全剁了。他要是动手,绝对不是两个巴掌的事,林筝然若挨他那“两下”,估计半年乃至一年的资源都给扇没。 除了一门心思想熬成个戏骨的,大部分圈内人都吃青春饭,你再美都有保鲜期,多得是一茬一茬的小鲜肉往上疯蹿,大众眼前消失个把月,回来指不定就认不得你是谁了。 “苏小姐的电影定妆照今天出了,我刚看了眼,变化真大。”徐小姐转移话题。 路歧很有兴趣地挑高眉毛,他没有过分关注这个,跟苏游漾视频的时候也多看到她嫩生生的素颜,不知道她在电影里是个什么样子。徐小姐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他,路歧眼睛在上面转了一转,凝住了。 平面里,苏游漾穿着一身简陋宽大的校服,校服袖子往上撸,露出两节瘦伶伶的手臂插在衣服口袋,嘴里吹出个很大的泡泡糖,眼睛直视镜头。那是一双非常冷漠晦暗的眼睛,像布满雾霾的灰蒙蒙的天空,银质耳环倒是非常有生气地闪着光。 这张定妆照一出来,评论区又被颜狗攻陷。除了有一部分人在那阴阳怪气地说“瘦成这样难看死了”“这个新人到底什么来头”,大部分一片和气,乱哄哄嚎叫着“一眼杀”“小姐姐正面上|我”“致郁系美少女完全我的菜”,给苏游漾送上一波疯狂的爱心的同时也纷纷表示对电影抱有很大兴趣。 路歧的手指从苏游漾黑冷的瞳孔、夸张的耳环上缓慢划过,长长吐出一口气,指尖最后停留在她看不清弧度的嘴角上,点了一点,“这部戏主要讲什么?” 说起来有些好笑,他对《月唳》算得上一无所知。只不过苏游漾有意愿,他就扶一把,等她站稳了,再放手让她去做。小姑娘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在自己的时间里多谈工作,路歧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接触她新电影里的模样。 徐小姐简单跟他概括了一下剧情,“主打是校园、成长和亲情,加入一点……同性间模糊的情感因素。”百合倾向被她略显紧张地一语带过,好在路歧也不介意,他好像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嘴角那点笑意比平常更像嘲讽,眼睛包裹着两个不见底的黑洞。 ……徐小姐莫名有点害怕。 “主角是什么样的人?” “缺乏关爱,阴沉、有点神经质。但其实本质还是个比较单纯的人。” 那些浮于表面的冷漠轻浮都是假象,内心的柔软才是真实。何蜚是个可怜人。 徐小姐回想刚才的定妆照,苏游漾瘦的这么丁点,脸还没巴掌大,一阵风就能给她吹没,忍不住心生怜爱:“苏小姐演的何蜚……真的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妈妈跟别人跑了,爸爸成天酗酒,为自己的性向烦恼还不能和人说……”她的一生总被那些琐碎的恶行折磨着看不到头,的确没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往死里迫害她,但何蜚就是被一步步逼着上了悬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前面和后面都已经没路了。 路歧闭上眼睛,嘴角和煦地上扬,好像给自己戴了个无坚不摧的面具:“这不是很正常吗,”他温柔得放轻声音,“生活总是甜少苦多。” 生活不比剧本。剧本尚有逻辑可循,生活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个命运的玩笑,操了蛋的荒诞。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歧: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漾妹(揪耳朵):不许喝酒!不许抽烟! 路歧(哭唧唧):……你一点都不爱我了。 第16章 梦想 “……轻微脚踝骨折,石膏已经打上了,医生说现在需要静养,配合吃多品种有营养的食物……”胡小姐看一眼病床上脚被打上厚重石膏的人,对路歧低声解释。 “完全康复要多长时间?”路歧把口罩挂到耳后,往后捋一把略微汗湿的头发,平静地发问。他纯黑的长风衣像一张浸透了墨的水纸,散发着让苏游漾倍感不安的不祥气息。苏游漾把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忐忑的大眼睛观察病床边的人:他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的。 “虽然是轻微骨折,但愈合需要至少三个月时间。如果护理得好且康复训练积极,半个月之后再考虑回家养病。”胡小姐答。 苏游漾忍不住把脑袋伸出来,语气微弱地反抗:“这也太久了……”她怕《月唳》剧组那边等不了这么长时间。路歧狭长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苏游漾顿时被吓得一秒噤声。 路歧堪称和颜悦色地和胡小姐探讨了住院事宜,认为还是在医院静养比较稳妥;并提出俞小冰那边由他协商。当胡小姐带上门去询问医生关于住院期间的吃食问题的同时,苏游漾眼睁睁看着和蔼可亲的路歧脸“咣”一声放下来,顷刻面沉如水。那画面简直掷地有声似的,苏游漾顿觉心惊肉跳。 路歧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烦躁地把风衣脱下来一把撂在肘臂,一只手去摸她掌心:温度冰凉。他憋着火气,一句话忍了又忍还是不客气地冲出口:“俞小冰怎么回事?” 苏游漾这会安静如鸡,就算听到他在质问也不说话。她比路歧自己还要懂他的心思,知道怎么哄才能让他高兴:她用乖巧得不行的眼神看着他,同时冰凉的手心讨好地去蹭他手背。路歧这回却没这么容易消气,顺毛撸竟不管用,一个人阴着脸在那想心思。 好好的人眨眼工夫就躺病床上了,小脸还病恹恹的,腿脚跟落了残疾一样石膏打这么厚一层,看着都吓人。俞小冰打电话给他他还以为这人瞎开玩笑,结果人难得愧疚地道了好几声歉说是“剧组疏漏”,后面那些个废话他听也没听,直接把电话摁了,从自己剧组一路驱车赶过来。 本来这人瘦得跟筷子似的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工作需要,只想着回来尽力找补了;但在剧组受了伤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注意到他现在就跟幼儿园家长一个样,恳求老师帮自己孩子提高成绩的时候毕恭毕敬地尊称“您”,老师一没注意让孩子摔了,就立马拉长个脸直呼其名了,变脸比变天还快。 “剧组的事你别管,先把脚养好了。我让俞小冰先把这戏放一放,等你。”路歧把散落在她额前的头发撩开,安抚地摸了摸她发白的脸。剧组失误导致的主演受伤,俞小冰于公于私都不占理,自己种出的果再苦也得咬牙咽了。 苏游漾吃了他给的定心丸,整个人松懈下来。她用力吸了下鼻子,跟辨认方向的幼狗一样嗅闻路歧身上那股冷沉沉的雾凇味道,扯住他的衬衫袖口就不放了。路歧喉结滚动,嘲笑她还没断奶,却不知道苏游漾是真想他了:她渴慕她就像鹿渴慕溪水,而这个人每天就被框在小小的屏幕镜头里,无论笑或不笑距离一样遥远。苏游漾甚至有点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还疼?” “一点点,不是很疼了。” “过一会我让人给你送鱼汤……” …… 苏游漾的这场事故,还真是场意外。路歧也查了,什么问题也没有。 纯粹的剧组疏忽。 苏游漾待剧组这两天,也不知是因为适应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要说最舒心的一件就是林筝然不针对她了,她实际是个气球,气汹汹把自己鼓起来的时候看着很有气势,其实被针一戳下去就软,整个人现在看上去丁点大,鹌鹑样扭捏着四处避她的样子看着居然还有点可爱。 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问题浮上来。虽然苏游漾在开拍前后专门抽了部分时间学习了双手脱把骑单车,但临到要正式拍这场戏的时候还是有点露怯。 她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很多同龄人,祁涉是个不记仇的,前两天还在积极和她交流经验,夸耀自己在高中那时候简直是“脚踩风火轮的追风少年”,被楚意骄毫不留情地戳穿此人经常上坡犯怂,还总蹭人家漂亮女生的自行车后座——苏游漾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们居然是高中同学。倒是楚意骄读书那会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她告诉苏游漾要学会此项高级技能必须“上身坐得稳,脚下踩得准”,甭管双手或抱臂深沉或张开热情状,总之一定要稳,心态如履平地,脚下自似踏云端。 苏游漾在剧组试了一试,从山坡慢速俯冲几回,胆子慢慢放开了倒也还好。正式开拍的时候,俞小冰一声令下,在全方位镜头的瞩目中,苏游漾咬紧牙关从山坡上迅速俯冲而下—— 风呼呼地穿过耳侧,她扬起来的衣摆在阳光下翻飞如鸟。这的确是非常符合美学的画面,也是何蜚在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能纯粹享受愉悦的美妙时光。一只手从自行车把上解放,接着是另一只,她完全像张开了翅膀一样对着镜头敞开了心口,在临到终点的那一刹那,苏游漾仿佛何蜚附身,整个人沉浸在轻如鸿毛的感觉里,看到交叉点上那块不能忽略的石块的时候也没能立刻停下来,轮子重重地碾过去,然后丧失平衡,一脚踩空—— 她跟活活折了翅膀一样从自行车上滚落下来,自行车钝重地砸在腰背。当脚踝传出清晰的咔嚓一声脆响的时候,苏游漾眼前一黑,心想:完了。 …… 沈惊霓坐在床边给苏游漾削苹果。 她今天打扮得隆重,豆蔻红指一把细腰,活像十八世纪的贵族小姐。她是一路急蹬着高跟鞋过来的,手上提着一桶热乎乎的奶油蔬菜汤。 沈大小姐一到病房就把人一阵数落,苏游漾一声不吭说什么都随她。也是不赶巧,苏游漾爸妈这回都去国外旅游了,苏父是个极爱旅游的,退居二线之后经常沉迷山水,一年里可以有半年都不着家,靠微信联系家人感情;倒是苏母难得出远门一趟,女儿就出事了。苏游漾本也不想打扰他们心情,自作主张先瞒下来了,却瞒不过沈惊霓。沈惊霓看她一副蔫耷耷的小模样,反倒不忍心再骂,好声好气让人把汤喝了一半,再坐下来给她削苹果。 苏游漾被这那来的人灌了满肚子汤汤水水,这会喉头起腻,咸鱼样躺在床上看沈惊霓展现掌上刀功,看了一会觉得实在惨不忍睹,遂默默移开了目光。她哪是这块料,十指不沾阳春水,葱根一样的手指运起水果刀来居然如此笨拙,一个好生生的苹果被她凿得坑坑洼洼,当整个苹果炫耀似的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只完整的苹果了——它从成人拳头大小变成了婴儿拳头,还可怜地破了相。 苏游漾为了不伤她自尊,强忍着没半途从她手里夺过苹果,这回可算落手上了,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啃着,沈惊霓满足地拿纸巾擦手,一边四处张望了下,问她路歧怎么没来。 路歧刚刚才来过,现在回剧组了。苏游漾回答她。同时庆幸路歧这时候不在,不然沈惊霓如果看到路歧指不定会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到时候你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我嘴炮突突地,她都不知道帮哪边。 沈惊霓皱着眉毛不甚满意:“你现在人还躺医院呢,这么严重,他也不多留会,果然大忙人啊。”她逮着机会就一阵冷嘲热讽。 苏游漾下意识替他辩护:“我又不是成植物人了,哪那么娇弱了?咱们成年人谈恋爱就是这么成熟的。”也是沈惊霓会夸大,要路歧真推掉工作二十四小时看护她,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辐射入脑才移了本性。 “瞎说什么呢,”沈惊霓探过身去把她好一阵揉搓,末了捧着她终于泛起红的晶莹小脸左右端详,“我们家的宝贝,要永远幸福、快乐,健健康康的,再怎么宠都不嫌多。” 小时候过家家,粉嫩嫩的苏小漾裹着个小花被单就说要当公主,沈惊霓那时候已经挺大了,然而在她拉着她的手、软绵绵地央求的时候,还是抵不住,啼笑皆非地把那顶仿水晶皇冠在她头顶箍好了,女骑士一样站在她身后;等到人都已经长大了、抽条儿了、懂事了,还是改不了宠爱她的劲头。 苏游漾被她的语气哄得鼻酸,大抵生了病的人格外脆弱,眼泪都要掉下来。倒是沈惊霓看她眼角发红,赶紧“哎哟”一声,一边说“你这个成年人怎么这么娇气”一边拿纸巾催她把痕迹揩了。看她平静下来复问她,你和路歧最近到底处得怎么样? 苏游漾这回不哭了,咽一口口水,专拣好的说,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当然省略了他抽烟喝酒心口不一嘴毒手黑的各色不良特征。看她说得天花乱坠满脸幸福的,反倒是沈惊霓拈了酸,心里横竖更看那人不顺眼,然而面上纹丝不显,还得好姐姐样祝福着:“挺好。我看你小时候就喜欢路歧,现在也算如愿以偿。” 苏游漾笑得腼腆。 “当初你要报电影学院,家里都当你真喜欢演戏呢,谁知道奔着路歧去的。”沈惊霓不傻,她早回过味来了。 苏游漾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她其实也很喜欢演戏,喜欢在镜头里体会立场迥异又层次丰富的人生。当然沈惊霓说“奔着路歧去”也不错,毕竟走这条路的乐趣是他教给她的。 哪个女孩在童年时候没有做过公主梦。苏游漾年幼的时候看迪士尼动画电影《长发公主》,最喜欢的一个场景就是:身为盗贼的男主角平时满口花花,在爱上公主之后却甘愿为她牺牲,剪掉她具有魔力的长发,宁愿让自己死去也不想她再受恶人束缚。在虚弱的关头,他捧着公主的脸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句:“你是我新的梦想。”童话里的深情在成年人听起来何等俗气,却让苏游漾懵懵懂懂地为之留下许多眼泪。 路歧走过的路就是她的梦想,那里阳光充足,花都比别处光鲜。即使好梦破碎,白马王子原来肚肠也黑,公主有朝一日也能长偏成为骑士,但理想远大,犹可追求。 路歧是她的梦想,她要让自己也成为路歧新的梦想。苏游漾是个小气鬼,交出去了心可不愿意空手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漾妹是不是被路歧带的,感觉最近蔫坏。 已经可以预见路歧今后的幸福(微笑)未来。 第17章 邀约 “这个电影我看过四遍。”苏游漾指着平板上正在播放的电影对路歧说。屏幕上清晰地展现路歧的脸。 阿丹怕她无聊,拿一个平板给她玩,她就下了很多路歧的电影用来消遣,顺便观摩演技。人是暂时废了,但作演员的功课不好荒疏。 路歧坐那给她削苹果,闻声掠过一眼:正好放到他穿个手术服熟练地给人开膛破肚,“早几年的电影了,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苏游漾眼睛在屏幕上随着路歧的动作专注地逡巡,嘴里却精准地报出上映年份。路歧好长一阵子没说话,她奇怪地抬头,正好见他对她夸张挑眉,眉毛一边扬起来,有种蛮不讲理的生动。 “干嘛这么惊讶,”苏游漾笑他,“早说过我是你的粉丝哎,路老师。” 路老师表示深感荣幸。 “哎,就是这里——”电影正演到关键时刻,苏游漾又把视线投回屏幕上,“明明是个好人,可就怕你一回头把人肠子缝上了,‘啪’打一死结。”说罢抬手给路歧演示了一个系蝴蝶结的动作。路歧笑了。 很多粉丝说那是路歧的颜值巅峰,他那时二十啷当岁,一张脸称得上无可挑剔,什么风格都驾驭得来。在《偷生》这部电影里演一个看似懒散但实际很有医德的医生,文质彬彬似的戴个金边眼镜,密长的睫毛和烟灰瞳孔挡在镜片后面,嘴唇勾起来就能诱得人要死要活,活脱脱的衣冠禽兽。苏游漾隔这么久再看他这幅打扮还是没抵抗力,小心脏扑通乱跳得盯着年代久远的镜头,眼都不眨。 突然屏幕一黑,是路歧伸出手掌把画面盖了起来,“病人要听医生话,多休息少用眼。” “可是我伤的是脚不是眼睛……”苏游漾撅着嘴把他的手推开了,眼睛还要往屏幕扎。路歧叹气,顺从地把手拿开,“来,把苹果吃了。” 苏游漾接过去,发现这可以说是个卖相非常好的苹果了,起码比沈惊霓强许多倍。白胖圆润的一个,连多余的苹果皮也没留。苏游漾看电影的间隙也观察过他,他削苹果又稳又快,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均匀滑落到垃圾桶里。她再想想昨天,沈惊霓手里备受折磨的那个苹果,就笑出来了。 “惊霓姐削得没你好,”苏游漾啃一口脆甜的苹果,看一眼屏幕,声音含糊不清,“要她看到得多惭愧。” “宝贝儿,”路歧擦着手,又悠悠地喊她,“你要是能早点把伤养好了,我能给你苹果上雕花,不带重样的,到时候咱家窗台上摆一排。” 苏游漾被不经意的“咱家”两字哄得心口酥软,不好意思地嗔他一眼:“苹果哪儿放得住这么长时间呀,都氧化了。”说归说,吃苹果的速度倒慢下来了,改两只手跟松鼠捧松果似的抱着,小口小口,仿佛很珍惜似的。 目的达成,路歧目光从屏幕上平缓地滑过,把手擦干净了去摸她的头。大概是医院里睡久了,头发毛茸茸的有点炸,摸着蓬松松一团,跟摸动物皮毛一样。路歧有点留恋,不着痕迹地左右揉搓。 苏游漾美滋滋任他摸了一会,苹果吃完,就又把平板拿起来了,吧唧着嘴去拣路歧的下一部电影看。路歧见她实在是兴致勃勃,倒显得有点无计可施。苏游漾侧头去观察他表情,撒娇一样抱住他半边胳膊,语气软绵绵:“你干嘛不喜欢我看你的电影啊你自己也不看?” 路歧:“不喜欢。不看。” 路歧难得坦诚,自己从来不看自己的电影,一部戏演完就是散场,迈出去了就不回头,绝不回想第二遍。至于为什么不喜欢苏游漾看自己的电影,原因更简单。比起她为镜头里的人物包装神魂颠倒,他更享受她为本人俘获的成就感。 “好了,现在是小朋友的午觉时间。” 路歧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平板没收,床头摇低,苏游漾整个人就陷进了柔软的枕头和被褥里,顿时有点暖洋洋的发困,不消一会就呼吸绵长地睡着了。路歧坐在椅子上看她睡得粉嘟嘟的脸好一会,才把口罩帽子往脸上一掀,带上门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 “你和苏游漾的事儿被拍到了。”电话里,徐小姐语气难得急促。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路歧急匆匆医院剧组两头跑,又没做什么精细的伪装,被有心的媒体盯上是意料之中。路歧坐化妆间里点一根烟叼嘴上了,深吸一口。医院里不方便抽,他也怕呛着苏游漾,忍半天了。 “先压下去,要钱塞钱,就一个:把嘴堵严实了,谁要漏出两句来可别怪我。”路歧声音像迎面抽人一个耳刮子似的又硬又冷。 实际上狗仔把证据捏在手里也嫌烫,不知道该不该爆。路歧是有资本让人吃苦头的,他自己就是圈里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树,根往下扎成密密麻麻一片,小则让人伤筋动骨,大则能剜下一层肉皮。路歧再清楚不过:凡事要讲求利益最大化。如果曝光他的私人感情,除了满足大众关注度之余捞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把这事有意透给他,让他卖个人情给自家媒体得了。 路歧心态是在变:他以前是个混不吝,被拍到什么都不在怕的。君子形象是个利于行走的包装,但壳子太密不透风,戴久了也会腻。只是苏游漾现在在医院住着,这时候被捅出来,她是个心思多的,只怕自己在那焦头烂额,倒更不利于养病。路歧不忍心拿这事烦她,左右日子长着,不需要向谁来证明。 徐小姐应了。隔一会打电话过来,说媒体那边已经封口,不过要求一个路歧的专访。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访谈是表面人情,借着机会攀点实际交情以求日后再合作才是重点。路歧是支风向标,抱住他大腿就知道娱乐圈风往哪吹。 路歧答应下来。 …… “你是怎么把自己摔成这样的?”祁涉一进病房就笑,顺手把脱下来的机车外套往椅背上一披。 祁涉还是看新闻才知道苏游漾出了事。苏游漾没说,本来还想一直瞒着,结果看实在瞒不过去,路透一出粉丝都要炸锅了,才在微博上配图发了自己很好不必太过担心的消息。她都忘了自己现在也算个名人,虽然目前没作品但是关注度足够,消息一出被远在国外的苏父苏母一阵担心的电话轰炸。祁涉也闻讯找了个空闲下午过来看她。 祁涉拿了个大花篮往柜子上一放,坐下来就想给她削个苹果,被苏游漾赶紧止住了。这两天苹果吃多了,看到就有点反射性的反胃。 “别人是单骑救主,我是单车赴死。你没在现场没看到,特陡一山坡,我激情洋溢地张开手臂——“咔嚓”轮子硌上个石块,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趴了。”苏游漾叹气,祁涉咯咯笑得跟老母鸡似的,一边乐一边往石膏上画小鸡。 他简直是有备而来,马克笔攥在手上满满一把,五彩缤纷,画在石膏上一只又一只小鸡,色彩鲜艳造型辣眼。苏游漾看他画得有趣,有点无语又有点稀奇,片刻拿了另一支马克笔挣扎起来往石膏上也添了几道。 祁涉一边画一边啧声:“真是可惜了,你没赶上好时候。好在兄弟够义气,我把我新歌MV的女主角给你留着。” 祁涉正当红,新歌一发行关注度必定噌噌的,那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苏游漾心中感动,不太好意思地问一句:怎么不找楚意骄? 楚意骄现在和她关系也好,这个月出外景跑山沟里去了,不然也能和祁涉一起来探望她。祁涉摇摇头,只说她不适合。 楚意骄性格冷,长相却是个甜的。只是有点过分甜了,更偏向于没有攻击性的一种可爱。祁涉这次其实是存了双赢的念头——他这首歌讲一种绝色。一种男人无可抗拒的绝色。曲子风骚,词也香艳。祁涉把朋友想了一圈,还是觉得苏游漾可塑性更强。他第一眼见她就知道不一样,与先下时兴的浮艳不同,苏游漾的美不是凡品。 “那咱们就这么说好了,你就把自己打包给我,哥们给你设计最好的造型,包管杀尽百花。”祁涉把马克笔笔帽一盖,摩拳擦掌,“嘿,我都等不及了。” 苏游漾被他这股热血上头的劲头感染,点着头心里竟然也跃跃欲试。 “就是……你家那位不会醋吧?算了,我管他呢,能气倒他最好。”祁涉本来吞吞吐吐得颇有点别扭,后面的话一溜出来立刻流畅了,露出一点得意。 苏游漾失笑,先说大家都是工作不会在意这些,然后咂摸一下他的话,回过味来有点忐忑地问他,你不会整出什么十八禁吧? 那路歧还没开始跳脚,她头一个就把他先撕了。 祁涉满不在乎地飞她一眼:“瞧好吧,哥哥玩的是艺术,我们要追求一种高级感,不低俗,不低俗。” 苏游漾打量着他,实在有点怀疑他艺术的底线。这人最近又添了新纹身,从耳后一直纹到脊柱骨下面,是龙飞凤舞一般的一串花体字母和女人丰满的嘴唇,靡艳气息铺面。 祁涉把脱下来的外套往肩上一披,袖子上的铆钉差点甩人一脸,“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祁涉是个能作大死的,真是特别喜欢他。 第18章 重逢 苏游漾在床上整整躺满了两星期。 下地活动的时候,不敢用那只伤到的脚,就只是单脚支撑着走走;等到能做一些有利于康复的低强度训练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刚开始用双脚下地的时候简直像针扎,跟地上蹲了半年一样再站起来一样,姿态活像小儿麻痹。她也不敢多走,就医院走廊几个来回,拄着拐慢慢尝试。复查时医生说她下地太早有点错位,一干人吓得直把她哄回床上,如此这般的折腾了两个月,才渐渐好了。 停工多时的《月唳》剧组重新开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倒是因为这番折腾吸引了不少关注度,甚至开工头一天还上了热搜,勉强也算因祸得福。 苏游漾一回剧组就感觉不同:工作人员比往常热情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让苏游漾这惊天动地的一摔摔出点同情和关怀来,连俞小冰都不怎么拉长个脸,跟讨债一样刻薄地拔尖嗓门。苏游漾在住院期间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怀着一腔信徒式的义无反顾投入到拍摄中去,状态好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拖延的进度竟也很快赶了上来。 …… “你别老跟着我,这算什么事。”何蜚一脚踢开石子,镜头不动声色地随着她烦躁的步伐移动。 秀湖在后边小跑着跟上她,“欸?你别跑呀,等等我……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去图书馆的!” 秀湖很少追着人跑,还乐此不疲。但何蜚身上有一股范儿,是让秀湖着迷的:这种范儿一般读死书的女学生不常有,男生也未必学得。她如此直白有力,所以直击秀湖内心。 何蜚停下来,转身烦闷地盯着她,眉心一道褶:“谁说过这话了?你别给我瞎造谣。”何蜚心里其实是很有点心虚的:她是说了这话,况且她还记得。那天秀湖扯着她书包带不让她走,她急着去跟阿梅那帮会合,骗她下次一起去图书馆才得以脱身。 秀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何蜚说那话的时间地点报出来了。 何蜚没法了,把手一摊:“[撒旦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会引经据典],是不是?”她嘴角勾着痞痞的淡笑,头发漆黑,眼珠也黑,有一瞬间真像走进人间的小撒旦。 …… “卡!”俞小冰的声音传过来,这条过了。 苏游漾接过阿丹买来的冰糖雪梨,小口啜饮。顺便把垂落下来浓黑的长发束起来,露出一小节白腻的脖颈。风从发丝的间隙吹过脸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粘稠,湿热得连蜻蜓翅膀都载不动。 快到夏天了。 …… “你今天没事儿?”祁涉仰脖往嘴里灌可乐,一口气喝完了把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里,撩起下摆擦汗。 苏游漾捧着西瓜,拿个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最甜的中间那块一直没舍得动:“这不是来你这拍MV吗,谁说没工作的。” 祁涉要求高,一个MV完整的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两周,苏游漾手头接着戏,无奈只能东奔西跑两头兼顾,常常是白天戏拍完去祁涉那再赶工,剧组难得放一天假,苏游漾没舍得休息就准备把一天都耗在拍祁涉的音乐短片上了。祁涉夸她“够义气”,休息的时候给她买了个大西瓜。 西瓜当然是夏日最爱。她常常是一勺放进嘴里又立马挖了下一勺,吃得腮帮一鼓一鼓,嘴唇红嫩。祁涉看她中间那部分一直没吃,忍不住嘴馋,腆着脸跟她打商量:“你都吃了这么多了,把中间那点留给我行不行?” 苏游漾把勺子往中间那块一插,汁水四溅,再舀出来的时候,勺子上摇摇晃晃盛着个红艳几乎透明的沉甸甸的实心小球,竟然一粒籽儿都不见。她看看一旁直了眼的祁涉,又看看手里的西瓜,装作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能变成路歧的话,倒不是不行。”她一向乐意和路歧分享生命里最甜美的部分。 祁涉似乎是低低地骂了句“操”,在苏游漾笑意盈盈的目光里直起身来,痛心疾首地指了指她:“鬼迷心窍,白瞎哥们对你的深情厚谊。” 苏游漾冲他吐舌头:“兄弟,很给面子啦,我冒着生命危险接了你这活,回去说不定腿又得折一次。”她还没怨祁涉呢,他倒埋汰起她来了。 祁涉抱臂琢磨了下,片刻冲她竖了个拇指。白牙闪亮。 …… 刚了解到MV的故事情节设置的时候,苏游漾是真的有恁死祁涉的冲动的。 祁涉那天在病房里的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如今就像一记耳光重重掴在祁涉这张天山雪莲一般的俊脸上。这朵天山雪莲哭着拖住她往外走的两条腿,崩溃大喊“艺术需要你的拯救”,苏游漾差点没一脚蹬干净他恶心吧啦的鼻涕眼泪,真是见了鬼的艺术。 祁涉的新单叫《着魔》,名字乍听很正常,情节内容看似也不涉及十八禁,而正如他所说“非常高级”,追求的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挑逗感,强调“纯真又美艳的女性魅力”。就跟画饼充饥画不出真饼一样,把欲|望披一层面纱,它暴露出来还是赤|裸裸的欲|望。且不论路歧会是个什么反应,苏游漾真怕到时候MV一出来沈惊霓先把她给活撕了。 无奈既上了贼船,硬着头皮也要把工作做完。何况祁涉那双湿漉漉的狗眼恳切地盯着她,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承诺就气短心虚。在这个无比清纯的年纪里,她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垂头丧气地任人把细皮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脖子上。 “漾啊,你太棒了。”这是这几天来苏游漾听到祁涉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此刻,她两条腿分开跪坐在猩红的沙发上,扶正了头顶上那两个歪斜的小恶魔尖角,再把白得凛冽的脊背向后折,用手去勾解开高跟鞋系带上绑紧的那个红色蝴蝶结。听到祁涉夸他,习以为常地转过来对他笑,有点小小肉感、涂上透明酒红色唇釉的嘴唇看起来比平日更欲,笑起来嘴边故意被抹开的一点口红痕迹和肤色的对比触目惊心。 祁涉仰头摸了摸鼻子下不存在的鼻血,预感到自己这次的作品绝了。 …… 苏游漾鲜少有瞒着路歧的事,这次的音乐短片是一件。 倒不是说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路歧知道她接受了祁涉的邀请,但具体内容的布置一概不清楚。 苏游漾庆幸自己没有跟他报备日常工作的习惯,偶尔被问及也只虚着声故作镇定地跟他说“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到时候MV上线让人吃不吃惊另说,她还是比较担心祁涉那颗金贵的脑袋。若路歧真打翻了醋坛,她都能想象他笑着说“我要把这崽子的头拧下来”的样子了。 “在哪?”苏游漾正想着路歧呢,他就打电话过来。 苏游漾说现在在医院门口。她坐在阴凉的地方把帽檐压低,巴在一棵盆栽后看医院外在阳光底下攒动的人群。今天是去医院复诊的日子,俞小冰给她批了一天假,自己就坐在电脑前面昏天黑地地剪片子。她刚想叫车回去休息一会,路歧的电话就来了。 路歧让她在医院等他。苏游漾猛然想起来他是昨天杀的青,今天该是空闲的。苏游漾坐在椅子上来回晃荡着腿,心里怀揣着即将重逢的喜悦。 等到门口熟悉的车牌出现,她跳下椅子跑出去,打开车门直奔副座。路歧把墨镜往鼻梁下方一推,一偏头满眼就见她樱桃细吊带遮不住的一身细腻皮肤,和薄荷绿的短裤下白生生的大腿。她年轻,长得又惹眼,再冲撞的颜色在她身上也压得住。口罩一摘下来还对他笑出虎牙,别提多甜。 路歧心下一软,嘴上却不饶人:“跑那么快,别又把脚摔了,到时候还得拿轮椅推你。” 苏游漾对他那一张嘴都免疫了,明明小胳膊小腿绑在安全带里,还要一阵乱扭,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我都多久没见你啦?”她探过身去把他的脸掰低下来仔细看看,啧啧,“黑了,丑了。” 路歧哼笑一声,一只手把她按回座位里,上嘴就是一阵亲,一面狂热地咬着她,一面还跟狮子似的喉咙里溢出两声唬她的低咆,听着好像吓人的很。苏游漾被他按在副座上一通蒙天黑地地亲完,等人撤回去了都没反应,就只嘴唇殷红地傻在那里,片刻后才把他气急败坏地一顿捶。 路歧单手把着方向盘,腾出手来治她,把她乱动的拳头整个包在手掌里,哄她放松了,再慢腾腾地十指交叉扣紧,跟偶像剧里演的情节似的,做起来由于速度刻意放慢所以显得格外郑重而缠绵。苏游漾脸红又紧张地把手收回来,“我不玩了,你专心开车。” 手是收回来了,眼睛却收不回。路歧是黑了,但也完全不能说丑了,反而麦色的肤色把他平日里真实的轻浮气沉淀下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苏游漾就夸他“演一趟书记回来演出了气质”;就是头发长了一些,昨天参加活动才做了个造型,前面的发丝分开几绺,有点颓废地露出半边眉眼,不笑的时候看着绝不像电视里那么招人亲近。 苏游漾瞅着他心痒:嘴上说不玩,手上还要捣乱,手指不安分地去勾缠他侧边微卷的头发,在指腹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复又松开。路歧什么也不说,看似十分顺从;过红绿灯那当口,看到灯一跳一跳地变成了红色,这才倾一倾身,把墨镜往上一抬,从容不迫地把人又吻住了,含在嘴里饶有兴致地逗弄了一会才放开。 这样一来二去,苏游漾总算老实下来。 “我们去哪啊?吃饭吗?”苏游漾这会才想起来这茬,一边看窗外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 “回家。”路歧比她更漫不经心。 咔嚓一道雷直劈下来,把苏游漾劈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旦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会引经据典】:出自《月亮与六便士》。 夭寿了大灰狼叼小白兔进窝惹!说起来我想象了一下双方都系着安全带亲吻时用力过猛的画面,路歧猛地往前一伸脖子,哎呀……弹回去了……笑死我。 第19章 真实 路歧是来真的。 苏游漾直到被他拎下车,牵上手,门一关再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种被多年偶像一朝领回家的遭遇实在梦幻,非亲历者不能体会。直到被路歧一声“要不要喝点什么”惊醒,才惊觉自己把沙发上垫在下面的编织软垫都抓皱了,复又惶恐地把垫子上的黑色流苏仔细地梳好。 助理今天早上才填满的整个冰箱,路歧给她拿了一瓶牛奶,让她热了再喝。自己则开了一罐啤酒,坐到她身边,手臂伸开舒服地搭在沙发上,像头占领陆地的雄狮一样把苏游漾圈在了自己的范围里。啤酒的金色细沫被晃出一点,路歧喉结滚动,把沁凉的液体一饮而尽。 苏游漾把牛奶抱在怀里,在等待的间隙里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屋子里的环境。室内设计倒是出乎意料的禁欲,清一色的黑白色调,没有多余的图案,只有孤硬到有点乏味的线条,黑色大理石地面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苏游漾恍惚觉得整个人像住在一架钢琴里,明明是非常宽阔的环境,给人的感觉却很逼仄。唯一明亮的是室内游泳池,在小灯的照映下是一片似乎被四面玻璃封住的冰蓝深海。 路歧把易拉罐随手搁在小几上,想了想又把它拿起来掼进垃圾桶里。苏游漾看他动作生疏,有点惊讶:是不是这个家你不常住 路歧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抿出一点弧度:“经常在外面拍戏,酒店里住的时间比在家还多。” 苏游漾一想也是,玩笑似的开口:“感觉不像你的房子,”她指了指宽屏电视上面空荡荡的一块,“太空旷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在上面挂一幅画像呢。”路歧从来不是冷清的禁欲派,相反苏游漾私以为他内心色彩丰富,与室内刻板的黑白色调倒有点格格不入。 路歧低耸着眼皮不置可否,说如果她有喜欢的画也可以挂在那,或者干脆换成两个人的海报照片。苏游漾梦游似的幻想了下,居然也感觉很好。路歧看着她飘飘然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苏游漾回过神来,红着脸故作凶恶地瞪他一眼。 “如果你有空,以后也可以常来。”路歧不知从哪摸出把钥匙递给她,“我不喜欢陌生人过分侵入我的生活,所以一般是助理过来打扫房子,一个人拿两份工资。”还有一点他没说,当他的助理是真辛苦。路歧的生活习惯可以算得上糟糕,经常空酒瓶和衣服乱扔,烟头不消几天攒满一个烟灰缸。只不过今天早上助理刚来清理过,所以没让苏游漾亲眼目睹垃圾堆现场。 苏游漾自接过钥匙就没听他后面在说什么,茫然地盯着他嘴巴一开一合,自顾自握着那把钥匙手心烫到要爆炸,仿佛掌控了这把钥匙就能打开路歧那扇心门。 好像路歧原本是堆在山巅遥远的一捧新雪,现在突然融化了,露出一点令人温暖的粉色轮廓来。 两个人简单解决了午饭。本来说是一起做,结果后来还是苏游漾全盘接手。路歧像一个肢体笨拙的儿童,菜切到一半就丧着脸跟她说切到手,苏游漾急匆匆把他的手掰开一看——一滴血也没出。最后还是把身心脆弱的老爷毕恭毕敬请出厨房,再请上餐椅好好坐着,自己则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幸亏几个家常菜一上路歧很给面子的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两个人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苏游漾抱靠枕而路歧抱她,跟抱一个小宝贝一样把她整个锢在怀里揉搓,下巴正好抵在她柔软带着橘子气味的发顶。苏游漾盲目地按着遥控,正好调到上个礼拜的大型慈善晚会转播,然后一眼在合照的人群中看到路歧。 他很有模样地把头发全梳到脑后,露出线条分明的五官轮廓,灯光打下来眼窝深邃鼻梁立体,西装上身,挺括的肩背到腰臀的线条一笔勾出来般的流畅,跟英国老派绅士一个样。 他不仅英俊,还风度翩翩,虽然一干男女都在请“路老师”往前站站,但他不往前凑,走到后排的时候还帮一个站立不稳的女星提了提过长的裙摆。主持人和场上至少一半的女星都若有似无地打量他,自以为做得不明显,在苏游漾眼里却活像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似的。 她有点堵心,但更多的是好笑,指了指屏幕里那些光鲜亮丽、青春逼人的当红女星,抓着路歧的手小声嘀咕她们实在“太天真”,错把禽兽当好人。全忘了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路歧的笑在胸膛里滚动,好像还十分愉悦似的。他这人看似中庸,实则是一种压倒性的无为,总用笑容掩饰狠劲。可惜杀伐之气再显得宽宏大量,那也是杀伐之气。这种人就像电视剧里出场早的反派,但凡把他的面具漏出来一点给你看,你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当然前提是他得愿意露出来。 而这坏人在她头顶上那个可爱的发旋上亲一亲,爱不释手似的圈紧她:“我就要你一个,世界上只要你一个人最懂我。” 不是“只有”,而是“只要”。他话说得霸道,连一个给旁人了解他的机会也吝啬。好像有她一个就心满意足。苏游漾却从心里升起一股荒唐又庞大的感动来,有的时候她甚至有点自矜的得意着,得意于这个能让世界大吃一惊的真相被自己把控,像最骄傲的一颗星辰落在她手中。 她仰起脸跟路歧交换了一个嘴对嘴的甜蜜亲吻。 …… “你喜欢海吗?” “海?” “是啊,如果我们以后有机会,我第一个带你去看海。” 路歧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浸在室内的游泳池里,只有被晒成深色的肩胛舒展地露出水面。 他是出了名的肩宽腰细,不论穿脱都很好看,排列紧实的肌肉和水波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与腰表现出一种矫健而艳丽的冲击感,苏游漾不敢细看,眼睛慌张地骨碌乱转,耳朵里听他语气怀念地跟她描述感受:“就好像酒喝进胃里的时候,喉咙很烧,但是腹腔就会觉得很空;一个人在海里,虽然渺小,但心是热的。”他喜欢沉在水里放弃思考,享受被母亲子宫包裹一般的温暖感。 苏游漾不太能理解他的感受,却也不妨碍她满目憧憬。她虽然早已经见过海,但和路歧一起看过的海到底是不同的。她就跪坐在泳池旁的地面上,出神地凝视着路歧划动双臂时从皮肤上弹溅而出的水珠:“我也希望哪一天,等我们都有假期的时候,给我一个爱上大海的机会吧——听起来真的好遥远……”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她都不敢相信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路歧突然发难,伸手抓住她一边脚踝,把她拖入池中,苏游漾毫无防备地跌下去,在水漫上眼鼻的那一瞬间被一双手臂托举起来,湿透的整个人就贴在了他身上。 她用涨满水汽的朦胧眼睛控诉地看他,路歧却难得恶作剧式地笑着,嘴唇殷红,睫毛长得像妖精:“一点也不遥远,现在就可以实现你的心愿。” 她上下|身皆湿,受了惊吓似的缠着他,路歧把嫩豆腐似的她抱了个满怀,不动声色地感受着女孩发育良好、又软又绵的弹性挤压,于是心口一燥,手移到她腰部猛一使力——整个人就和她贴得更紧。 太近了。苏游漾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埋在水下、和她肌肤相亲的那部分散发着不怀好意的热度。她甚至是有点惊恐地推着他湿滑的胸口,连脖子都迅速漫上大片粉色:“你,你你……” 路歧捏着她含着水汽的皱起来的小脸蛋,耐心发问:“我什么?” “你,你不要乱来……”她声音愈说愈小,连推拒他胸膛的动作都像撒娇,紧张得咬住腮帮,微微鼓着的脸颊都透着一点委屈。路歧看不得她那可怜样子,在心里叹一口气,把一个吻落了下去。 苏游漾猛地闭起眼睛——感受到那个气势汹汹的吻以不可思议的力道轻轻降落,落在她正好密合着不断抖动的睫毛上。 这个吻轻得像羽毛,像一阵春风,也像路歧从未说出口的一点爱意。 苏游漾突然觉得自己也很轻,在水里漂浮着像要马上腾空升起,然后被珍藏着拢入了这个人的手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羞怯地发问:“你喜欢我吗?” “当然了。” “那……你爱我吗?”她像万千陷入恋爱的少女一样迫切地等待一个俗套的回应。 路歧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他在这一片蔚蓝的水光里正大光明地袒露出他华美的轮廓,像纳西索斯遗落在人间的一个倒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如果你想听,我会说……我确实是在学习着怎么去爱你。” 像好梦破碎,像被泡了水的沉重衣服顷刻拉回具有实感的地面。路歧的眼睛歉意又有点困扰,这点难能可贵的困惑让他甚至显得有点过分无辜了。苏游漾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索然无味。 她强打精神,对他弯起嘴角,眼神却像大哭过一场:“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呀。” 满裹着谎言的糖衣炮弹,和冷酷到绝境的真实,倒分不清哪一个更让人疼痛点。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一口玻璃渣,把我也给扎到了QAQ 漾妹:哭泣着拿小拳拳捶路渣胸口。 球收藏!球包养!我吃很少der! 第20章 绯闻 “小蜚!”何蜚上楼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住在隔壁的王婶叉着腰,脸上白|粉三层,跟刷了漆的圆规一样立在门口,语气为难、表情沉重地冲她飞溅唾沫:“小蜚呀,照理说我也不应该管这些……但是,哎呀,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能不能多劝劝你爸?你看这,你一不回家,他是白天也喝夜里也喝,有时候我们睡了都听到他把酒瓶子摔在地上,咣啷当的……”讲到后来,她盯着何蜚的眼神都有点谴责了。 何蜚突然想笑,还想叹气。但是整个人太累了,连个像样的和善表情都维持不来了。她把书包从一边单肩换到另一边:“婶,我再跟他说说,他以后应该不会犯了。” 不会犯了吗?当然不是。只是个急于脱身的态度。何蜚不是没劝过她爸,他以前是个开黑车的司机,现在干脆连司机也不做,白天给人家看仓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人自从她妈跑了之后,脾气就变得古怪,烟酒这种以前从来不沾的东西,不消一两天就会学会了。一个人变坏是很容易的事,要想把他再掰回来就很难。何蜚不是没试过,相反她已经尝试到精疲力尽了。 王婶看样子就不太满意,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把门关得嘭响。 一回家打开门,入目就是这一滩那一滩的澄黄酒渍和密密麻麻的酒瓶碎片,那大爷正躺那堆碎片中间呢,跟团死也扶不起的烂泥一个样。何蜚第一件事拿笤帚把扎人的碎片扫了,然后用扫帚去杵他,他就迷迷瞪瞪用遍布红血丝的浑浊眼珠瞅她一眼,然后立马有精神地破口大骂:“你个死没良心的兔崽子,这两天又去哪个脏地方鬼混去啦!——” “没有比家里更脏的地方。”她把扫进畚箕里的碎片捡一块出来,贴在他眼袋深重的中年男子的脸上。她爸这回酒彻底醒了,腮帮子有点打哆嗦:“你干什么呢!”他嘶哑喉咙里挤出来的尖利声音像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一样让人恼怒,何蜚皱皱鼻子嘶了一声,突然暴怒:“你他妈也知道怕?” “我跟你是不能待一块儿了,不然咱们早晚得有一个发疯。”何蜚声音低下来,冷静地把碎片从他脸上移开,搁在自己细瘦的手腕上,“要么我把你给弄死,要么就是我死你面前。” 男人嘴巴好像被缝住一样,眼珠暴突,看何蜚像看一个疯子。何蜚对他咯咯地笑出声来,一把揪住他头发:“你要不想死这么早,就得听我的。咱们俩好好的,不成吗?成不成?”她手上力道大得吓人,语气偏偏又轻柔得近乎呢喃,男人在她掌下护住头皮止不住哀嚎,“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神经病!快你妈的放开!” 何蜚放开他站起身来,眼神冷酷:“这就要问你了,你得多缺德才生出了我这么个玩意儿。” ……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没有抓痛您吧?”对戏完毕,苏游漾的手赶紧松开,双手合十一个劲向面前的中年男人道歉。考虑到不是实拍,所以周围压根儿没铺碎片;手上也根本没使劲儿,可是还是怕没掌握好力道,把人伤着了。 男人摆摆手笑说没有关系。演何蜚父亲的是演艺圈多年的老前辈了,为人正经得不行。苏游漾本来说对对戏,也就是和这位老师合个台词,没想到被人带得连动作表情都认真起来了。一场戏演下来肾上腺素飙升。 有两个工作人员从苏游漾身边经过还刻意绕远一点,眼神跟看从病院里出来的人一样含着一点畏惧。别说工作人员了,她自己都是一身鸡皮疙瘩。入戏太深有好处也有弊处,好处是渲染力够,表现力佳,有些镜头都能一遍过了;坏处是把自己带进何蜚之后,她经常有点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私下里跟人相处的时候都不自觉带出一点何蜚的习惯来,眼角嘴角一起下撇,横竖有点消沉。 苏游漾在那自顾自检讨一下自己,阿丹快步走过来对她轻轻跟她说了一句,路歧来过了。 路歧来过?她的眼神毫不掩饰惊讶和疑问。路歧从没跟她提过要来探班,而且还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低声问。 阿丹指了指角落阴影处制片站过的地方,说刚见他在那,戴着口罩帽子,跟制片在说话,看了苏游漾好长一会时间,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阿丹有八分确定,路歧这身高和气质可不常有。 所以这是被自己揪着人头发吓唬的那副样子给吓跑了?苏游漾有点纳闷。这人来了没提前告诉她可以算是一个惊喜,但人来了又悄摸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阿丹问她不然打路歧电话试试看,可是苏游漾心里突然有股说不清的别扭,摆摆手说还是算了。 糟心的事还在后面,一茬接着一茬来。拍完一场休息,苏游漾打开手机拿小号登了一下微博,这么一看眼睛就黏在上面摘不下来了。 微博头条黑粗字赫赫写着“路歧闵香拍戏或结情,赞人衣品影帝表爱意”,标题看起来真是十分耸动,使得苏游漾连牙根也要蠢蠢欲动起来。她往下拉了一段评论,简直是一片鬼哭狼嚎,其中竟然还混着因为流出来的花絮视频而毫无道理地粉上苏游漾和路歧这对CP的颜粉的哭喊。苏游漾长舒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此类“邪教”言论通通点了个赞。 这新闻看似夸张,其实还是非常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正是这点让苏游漾不快。新闻里附上的链接就是关于路歧的一小段采访,中间有问到他对搭戏的青年演员闵香的看法。 闵香在那部七十年代剧里扮演路歧的妹妹,苏游漾对她也有印象,是个山雀一样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比她稍微大上一点,眉眼细长,和时兴的弯眉杏眼不一样,倒也细腻清纯。视频里路歧对记者的发问平静微笑,想也没想就说她“有朝气,特别穿衣搭配很有年轻人的样子。”乍听挺正常的,但听完这话的吃瓜群众全部醉倒了一片。 闵香是出了名的衣品差,不论是机场秀、街拍还是晚会,她鲜少有不穿错的衣服,开机发布会那次穿的白色针织衫配下面粉色玻璃丝袜让人记忆犹新,被吐槽“乡非到连我婶都不乐意这么穿”,结果真是晴天一道霹雳,路歧能如此自如地夸“朝气”,估计只能用“情人眼里出西施”“对小女友受到抨击时的霸气维护”来解释了。 苏游漾看了一番网友神神叨叨的分析,居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看着采访下半段闵香羞怯地红着脸说“路老师人很好”的时候不禁溢出了一声响亮的冷笑——她没注意自己现在这副刻薄劲跟戏里那何蜚有十成十的像。她瞥了眼闵香仅此而已的小胸脯,眼神再移到自己发育良好、弧度饱满的馒头上,下意识挺直了身板,然后又泄气地软塌了下来:她在这儿比个什么劲,大胸小胸甭管哪个,只看路歧喜欢。 路歧这个人呐,前两天还信誓旦旦诚恳承诺“我会好好学习怎么爱你”,转眼就投身灯红酒绿,把人小姑娘撩得小鹿乱撞了。苏游漾自认逞能又爱妒,兔子急了还咬人,别提狗了。在路歧面前当狗是她自己乐意装狗,时间长了真以为谁没个獠牙的。苏游漾把手机往包里一扣,扯着嘴角露出一小排尖利的牙齿。 …… 接下来这两场戏拍得,林筝然有点怵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苏游漾倒不是很不服气了,经纪人耳提面命跟她透了点苏游漾的背景,让她别犯蠢,再欺负人指不定哪天就把饭碗给丢了。林筝然热血劲头一过,人就有点犯怂。她也没想到苏游漾跟那位有什么联系。路歧跟泰山压顶似的伫立在娱乐圈里,苏游漾就算是受他庇护的石头缝里一根草,也是能压垮她这匹瘦骆驼的那根。 何况她本身对苏游漾也改了印象。这不是个走位极差还喜欢抢镜的霸道新人,相反她有素养有礼貌,表现也可以说是亮眼。苏游漾那天那个邪性的微笑还在她眼前乱闪,她是白天想着,连梦里也常见。所以一看到她整个人就气血上涌,不是想打她,就是有点心慌慌的,不由自主想避开去。 更别提苏游漾今天状态不对,你说她情绪差吧,偏偏戏里又发挥得超乎寻常的好,把何蜚简直要演活了。何蜚跟阿梅闹掰那场戏,她盯着她眼睛发狠说“我懒得跟你了,你爱谁谁”的时候,明明阿梅是气炸了想要收拾她的,两人得达成一个针锋相对的效果。然而林筝然一对上她发红的眼睛,拳头和腿脚都要软了,脊椎麻成一片。几次NG下来俞小冰都不满了,看苏游漾慈爱得跟看自己孩子一样,看林筝然则像看个路边的傻子。对此林筝然简直苦不堪言。 折腾着总算是把今天的戏拍完了。苏游漾刚把校服脱了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听见俞小冰在外面喊她。她跑出去,被正好赶过来的俞小冰一把拉住,说让她陪他去吃顿饭。 苏游漾一愣,顿时心眼敞亮:俞小冰是个正派人,从不做那些腌臜勾当。他近来对她态度的缓和她也看在眼里,这顿饭指不定是给她拓宽人脉来了。 俞小冰确实是这个意思。他告诉苏游漾有两个同行的朋友可以介绍她认识,问她如果愿意去的话,现在就动身。苏游漾是个可以扶一把的,俞小冰也愿意当这个伯乐。 当然去,怎么不去。苏游漾感激地看着他,欣然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要虐漾妹了,有点小激动。 说起来一直是我单机也很寂寞的嘛QAQ 感谢雅妃小天使的地雷!非常感动!! 第21章 糟糕 一顿饭吃得非常尴尬。 餐桌上气氛数度凝滞,连三个导演卖力哈哈呵呵笑成一片也没把场救回来。冷到最后就剩推杯换盏和手指在圆桌上滑动的声音。苏游漾低着眼在那边慢腾腾拣菜吃,想着路歧和闵香怎么会也来了。 这桌上实在“熟人”很多,包括了顾知恩、路歧还有闵香。 饭局开始的前五分钟,苏游漾跟着俞小冰赶到,一眼看见坐在那自顾自喝上了的顾知恩。饭局正式开始后,一个慈眉善目、中年发福的胖导演打开包厢门,苏游漾看他笑眯眯的弥勒佛样子,知道他也是很有名气的电视剧导演,前阵子也导了路歧那部年代剧,名字叫吴好。紧接着吴好圆润的身子一让开去,露出了跟在后面的路歧和闵香。 苏游漾当时脑子就“嗡”的一声,好像有点不明白了。倒是路歧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到苏游漾惊讶了一下,然后径自走过来坐在她左手边的空位上。闵香本来想跟过去挨着坐,可是眼见着路歧边上又坐了顾知恩,才抿抿嘴坐在苏游漾右手边上了。所以苏游漾就被这一男一女夹在中间,一下子氛围十分冷酷,活似修罗场。 闵香本来向跟苏游漾打个招呼,可是又有点不太敢。苏游漾来得急,全身上下就换了衣服,耳环都没取,垂在她耳朵上银色的光泽乱闪。那枚耳环太大了,显得她低着的脸格外小,又格外冷感。明明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闵香却有点被她吓着,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去搭话。 一落座吴好就介绍开了:这是路歧,大伙儿老朋友了,都知道他。那边闵香,是我侄女,戏还是不错的,还要麻烦各位多提拔提拔。 苏游漾抬头冲吴好礼貌地微笑,心里想:哦,原来是导演的侄女。 一轮寒暄过后,她低下头继续拣花生米,一粒一粒地。她不敢多吃东西,本来因为住院补多了身上就添了点肉,再不节制饮食上镜就不像了。花生米离她还有点距离,她就每次伸长个手臂去捞,怪辛苦的。路歧在一边看不下去,手一伸就把那碟子摆她面前了,动作熟稔。苏游漾也没说什么,顿了下继续埋头拣。倒是闵香看着面色有点不大好看。 大伙坐定之后,闵香跟个花蝴蝶似的满场转,她看上去细眉细眼有点羞涩,但其实人很灵活,挺吃得开的,给导演们倒酒动作熟练,间或也乖巧地答两声、笑一下。苏游漾觉得她很通人情世故;然而当她走到路歧边上的时候,先是给路歧倒满了一杯,走开去的时候还隐秘地用手臂蹭了他一下。 她大概是自以为隐蔽,实际都被桌上人看在眼里,吴好笑得哈哈的,权当没看见,倒是顾知恩有点坐立难安似的,眼神在路歧和苏游漾中间转了好几回。苏游漾脸拉得老长,闵香过来问她“要不要酒”的时候,她的拒绝也显得硬邦邦的。 导演在一旁聊得热火朝天,路歧侧过脸来问她,怎么不摘了耳环过来?跟平常一样收拾一下比较好。 他这话其实也只是平常语气,但是带着情绪的苏游漾听着就有点像指责了。俞小冰急着把她往包厢带,耳环戴久了她早就习惯,还是路歧一说她才反应过来。脸上也没妆,瘦了很多气色不是太好,整个人看起来苍白不少,跟一旁面如桃花的闵香对比明显。她心里有点闷,一下子想起路歧今天来探她班又一个人走了的事来。 她低低地应了一句,然后侧过身把耳环摘下来放进包里了。 倒是闵香看他们这样一来二去的有点按捺不住,甜蜜地笑着问“你们在聊些什么呀”,眼睛直往路歧身上瞟。 苏游漾没答话,路歧倒彬彬有礼地跟她聊起天来,倒是苏游漾被夹在了中间,被迫听着这两人心不在焉的寒暄。路歧脸上的面具厚厚一层,心思滴水不漏,苏游漾余光瞥着他假模假样的样子,觉着这人着实没劲。 当闵香问到“你们看起来很亲密呀,不像是只合作了一部戏的样子”的时候,苏游漾跟个被撬开了的蚌壳似的突然开口讥诮:“这好像不用闵小姐费心了吧,闵小姐也不要太八卦了。” 这话硬邦邦得冒着生人勿近的冷气,闵香咬着嘴角,一下子委屈得好像要哭出来似的。连吴好也放下酒杯看过来。路歧往吴好的方向扫过一眼,语气有点重地提醒她:“漾漾。” 苏游漾刚才仿佛无坚不摧,这会被路歧唤了一声后,却情绪上脸,不亚于闵香的委屈顿时泛了上来,跟潮水一样打得她整颗心湿漉漉的,皱成一团。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她赶紧把眼睛眨了两下,憋回去马上要滚出来的眼泪珠子,不说话了。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又冷得跟死了一样。 顾知恩看着闹别扭的俩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委屈,简直一阵头大,想着路歧这破玩意儿作出来的这笔孽债,他要知道今天会是这个局面死也不会来,还不如一个人躲家里喝酒。心里这样想,手上却勤快地把酒杯举起来,找由头催促一圈人继续干杯。 路歧这会儿已经有点酒意,他脸没红,眼睛却含着水,看人的时候朦朦胧胧的,非常无害。苏游漾有点担心他喝醉,憋着气轻轻撞了两下他的胳膊肘,让他别喝了。 路歧顿了下没有理会她,把酒杯里满满一汪透明液体一饮而尽了。今天这场饭局,喝不倒人肯定不算完。吴好大笑着夸路歧“豪气”,连平时经常板着脸的俞小冰也是一杯一杯往嘴里灌,没怎么停过。闵香站起来开始满场飞。一时间场子又热起来,阵仗像能把人活活给喝死。 苏游漾把手心里的茶杯握紧了,看着属于别人的热闹,心里空荡荡得发冷。 喝到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醉倒了一片。场上就剩路歧和两个女孩儿还能直挺挺坐着,导演脸喝得血红,尤其衬得路歧像尊白玉雕像,他脸出奇白,比往日更白,一丝血色也无,要不是眼睛已经迷了,根本看不出是个喝醉了的样子。 苏游漾手伸过去轻轻碰一碰他,他就转过来对她笑,有点迷瞪的那种笑,然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叫她附耳过来:“……司机在外面等我。” 他湿润带着酒精味的气息扑打在她脸颊和脖颈处,苏游漾有点不适应地动了动脖子,小声对他说:“那我送你过去。” 跟导演打了声招呼,这几人喝得都神志不清,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苏游漾说什么。闵香忙着把她叔叔手里的酒杯摘下来,顾知恩不知道去了哪里。苏游漾拉着路歧站起来,发现他走路居然还稳,就是有点不太直。苏游漾牵着一言不发的他往门外走,正好撞见在门外面醒酒的顾知恩。 顾知恩喝了也不少,两眼都是直的,眼珠里浮着红血丝,脸色泛青。他捏着鼻梁:“走了啊?” 语气跟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似的,像平辈。苏游漾冲他乖乖点头。 顾知恩看着被领着跟在人后面的路歧,有点欲言又止地:“路歧能跟你过日子……也不错。他脾气大,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他说的是“过日子”,很朴素又很郑重的一个词。苏游漾不比路歧那些红粉佳丽,他嘴上不说,心里就盼着哪天有个人来治治这人的花花肠子。跟个小姑娘说让她多担待着路歧,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臊得慌,但苏游漾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很有责任感似的答应着。 路歧纸白着一张脸,眼睛凝视虚空,还在保持他那副完美无瑕的微笑脸。苏游漾看他是真醉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丝戾气也没有,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怜爱,不由跟顾知恩多说了两句:“我会好好跟他相处的,路歧那天还给了我房子的钥匙……” 顾知恩脱口而出一句:“哪一套?” 这话一出口顾知恩就知道坏了,直想扇自己巴掌,许是酒劲上头,人不清醒,一没留神就把话全秃噜了出去,现在怕是覆水难收了。顾知恩去看路歧的表情,他还是笑得迷瞪瞪的,但是顾知恩心底都在冒冷气。再看苏游漾——他都不太敢看——脸色还比较平静,但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苏游漾刚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哐当一沉,就是那种石头掉到看不见头的深井里的声响。说不明白就是一下觉得前头没路了,连出口都被堵死。回音还一阵一阵荡开来,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在脑内回旋:啊,原来是这样子。 好像一下子全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苏游漾想: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还有什么时刻能比现在更坏? 她跟顾知恩道别之后,扶着人往酒店门口走,一到外面冷风直灌脖子,原来夏天夜晚的风都可以这样凛冽。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不远的地方等待,苏游漾把他领着在车上安顿好,刚想关车门手就被拉住了。 路歧跟小女孩抱一只泰迪熊胳膊那样紧紧地缠住她,力道太大她没防备一整个人就压在他身上了。司机把眼睛赶紧从后视镜挪开紧盯着前方,苏游漾被路歧磨得没脾气,好声好气让他放手,他也笑眯眯的,手上劲道却一点不松。苏游漾没法,车门一关,人到底和路歧一起坐在了车里面。 接下来的一段车程过得异常艰难:路歧像得了个可心的玩具一样把她翻来覆去揉捏,把她的手捉住亲,苏游漾看着他无意露出的一小节鲜红舌头心烦意乱,干脆整个手掌把他的嘴给捂住了,没想到又被舔了一下,苏游漾一个激灵,只好松开手随他折腾。她绵软温顺,路歧却好像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会就安静下来,呼吸平稳。苏游漾把手心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双眼睛出神地望着外面如织的车流。 这城市永远电力充足、不会疲惫,把所有尘埃污秽都能照亮了,却好像看不见走在街上的人包裹在衣服下面的都只是个空荡荡的壳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路歧叫“漾漾”的时候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其实类似于那种熊孩子的家长,孩子犯错误了被人找上门来,为了让孩子少挨顿打赶紧压着人先道歉。归根结底还是护着孩子的。漾妹这一怼,路歧是什么也不怕,就是担心吴好心里有成见,他是为漾漾以后的路考虑的。 ②漾漾被虐惨了,接下来还要更虐……不过虐是为了以后更甜,都懂哒。 ③路渣也不是毫无道理的渣,都有原因的。 ④下一章构思得我自己都想打人…… 第22章 分手 司机把路歧和苏游漾一并送到了路歧那套熟悉的房子。 苏游漾和路歧一前一后进了门。苏游漾把这人领着坐在沙发上,自己往厨房走。还没走出去两步,哐啷一声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苏游漾低头一看是两个喝空了的酒瓶子,顿时头皮一炸,第一反应不是“路歧果然没骗自己”,反而沙发上酒气浓重的人影和地上的狼藉一下子跟电影里的情节重叠起来,让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涌上一阵子陌生的恨,好像整个人被敲了一记闷棍之后分裂开来,一半戏外人清醒地看着另一半戏里人突然闹起情绪。 她把太阳穴揉了揉,把瓶子收拾起来,走向厨房。先给路歧泡了杯蜂蜜水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跟他说喝了。 他坐得直板板的,像个刚被老师教了规矩的小学生。你跟他说话,他也不明白,就虚飘飘软绵绵瞟你一眼,然后垂下来死盯着那杯温热的蜂蜜水看。苏游漾拿他实在没法,捧着杯子凑到他嘴边上,把他的手也握着放到杯把上去,哄着他小口小口喝了。路歧大概很不喜欢这个甜腻的味道,但到底皱着眉毛把它喝完了,然后一直摸着喉咙,像受了天大委屈。 苏游漾摸摸他发红的脸:刚才酒劲不显,这会全发作出来了,脸烫得能煎个饼。小声问他“想不想吐,难不难受?”路歧就摇一摇头,然后闭上眼睛,睫毛一排难得温驯地伏下来,苏游漾都能看见光线下他眼皮上吸血鬼一样异常青蓝的血管。 看他几乎要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苏游漾赶紧拍他,把人从昏沉里弄醒了。路歧眼睛一睁开把她吓了一跳,视线比平常幽冷戳人几倍。苏游漾知道他有点不高兴了,赶紧把这祖宗慢声细语地哄着,又以轻柔的力道把他拉起来带进房间。 路歧的房间当时她只看了一眼,没敢细看,现在有了机会,终于得以窥见全貌。依然是沿袭客厅里仿钢琴设计,黑白分明的,床头柜孤直地立在两边,一张大床摆在正中间,再没多余的矫饰。苏游漾把人扶到床上的时候默默地想着:这处果然不像个家,反而像一个类似宾馆的临时居所。再回忆起她拿到钥匙之后的那股强烈的惊喜,简直是个过了期的笑话。 路歧酒品不差,他被放到床上之后就不再动了,蜷缩着身体跟特没安全感似的,整一个脱离不了母体的孩子。苏游漾把他沾了酒气的外套脱下来,闭着眼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憋着一口气把他裤子也往下一扒,血红着一张脸赶紧把这个下|身赤条条的人拱进被窝里。一切工作做完后,终于可以趴在床边上好好看一看他。 连月光对这人都格外眷爱,澄亮的一小块映在他脸上,正好照见他突出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苏游漾一直觉得他轮廓深刻得像个混血,但也只是私底下猜猜,没根没据的。明星的父母一般都会受保护,但多多少少谈到自己的时候也会透出一些。路歧不是。他从来没在媒体面前提过亲人,一直是无牵无挂来去随风的一个人。所以也有不少粉丝猜测他是个孤儿。 路歧现在睡着了,呼吸平稳。脸有一小半藏在被子下面,又缩着身子,看上去不知道比平时要小几倍。苏游漾看着看着,盘旋在心里的戾气慢慢消散了,剩下月光一样温柔的平静。很奇怪,她明明年纪不大,却经常会有想要照顾路歧的想法,甚至乐意像怜爱一个小姑娘一样地去怜爱他。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一会,终于探过脸去在他眉心上印了一记,然后站起身来走出去,帮他把房门轻轻带上了。 …… 苏游漾是被卫生间一阵水声吵醒的。 她一看时间:早上八点,远没有她想象的日上三竿的地步。昨天晚上实在困得不行,时间太晚她就没回去,拿一条空调被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所幸路歧这沙发宽敞而柔软,一觉醒来并没有什么酸痛感。 水声应该是路歧在洗澡。苏游漾想了一下,去离厨房近一点的另一个卫生间简单收拾了下自己——路歧家的助理可能是成精了,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卫生间还只有一套路歧惯用的洗漱用品,昨天来一看已经变成两套了,新添置的那套明显是女孩子用的,清一色樱花粉,都还没拆封。 洗完脸把头发扎起来,苏游漾就摸进了厨房,给自己系好围裙——她对路歧家的厨房运作已然算是轻车熟路。路歧这个澡洗得有点长,人走出来的时候苏游漾刚拿起勺子把粥盛起来。 她今天做了燕麦牛奶粥,比较养胃,适合饮了酒的人。一碗粥奶香浓郁,上面还撒了星星点点的核桃碎。苏游漾刚想把两个碗端出去,就被后面伸出来的手接过去了。苏游漾把围裙解下来挂好,跟在后头美滋滋地欣赏路歧泛着湿气的背影。 两个人在餐桌面对面坐下来。 画面非常符合苏游漾的幻想:阳光,早餐和亲爱的人。怀着和煦的心情,苏游漾把一碗粥喝得呼呼的,就差把巴掌大的脸全埋在里面。路歧问她他昨天晚上有没有干什么不正常的事儿,苏游漾想了想说“没有”,路歧又问她昨天晚上怎么不到床上睡,苏游漾这回把脸埋得更低了,瓮声瓮气地“你家里没有别的床了……”后面一句她搁在心里,跟他一张床她当然不好意思啦。路歧就不说话了,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手伸过去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直揉得人眯起了眼睛。 吃完早餐苏游漾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放进水池里。本来还想洗碗,路歧说不用,让她放着。她就乖乖“哦”了一声,听话地不动了。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坐在沙发上开始打小游戏。 路歧站在窗台那边抽烟。苏游漾经常观察他抽烟的姿势,虽然说抽烟不好,但路歧天生妖孽,连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人不得不夸一句“撩人”。他常常是用手指灵活地推开烟盒,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根,打火机一阵火光“啪”的一闪,烟点燃后,就看见他两边腮帮略微凹进去,深吸,然后是一口深吐,眉毛和眼睛都低垂,整个人放松地倾斜,烟雾就在他性感的嘴角边蜿蜒上升。 那一根在他手指间的烟快燃尽了,苏游漾从满屏的五彩缤纷里抽空又看他一眼,发现他眉头居然还皱着,一点也没放松,看起来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视线从窗外瞥回来,正好和苏游漾对上了。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好一会。苏游漾自认功力不够,也看不出路歧现下是个什么情绪。 就看见他把这根到了尽头的烟掷进垃圾桶里,大步朝她走过来。苏游漾往沙发后面靠了靠,突然觉得他今天很不一样。他本来是站着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临到她跟前膝盖突然弯了一下,整个人蹲在她面前,看起来比她还矮了一点。他把视线从下而上地仰视过来,苏游漾一下子心跳得很快,却不是激动:她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路歧就着这个低微的姿势,语气平淡:“……漾漾,我们分手吧。” 客厅里登时一片死寂,就听见苏游漾的手机里传来浮夸的蹦来跳去的声音,除了那一小块屏幕色彩缤纷,其余的各个部分好像被切割了一样霎时变得魔鬼般阴暗了。苏游漾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没有听懂。 直到路歧又喊了一句“漾漾”。 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在说“分手”,应该是说“中午吃什么”这样平常的内容吧,眼神也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含着一点温热的怜惜,眉毛轻轻蹙着似乎也饱藏了十分的歉意似的,落在苏游漾眼里却猛地扭曲起来,她从没觉得这人像今天这样面目可憎。她被他那句“漾漾”抽在身上,整个人剧烈颤抖,然后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慌忙拿纸巾去擦,结果被路歧按住,她就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了,只能万分惶恐地盯着他,鹿一样的眼睛里被人狠狠伤害了似的淌着眼泪。路歧眼睛里是一片灰蒙蒙的,一丝光也折不出,只是手抬起来把她珍珠一样的泪珠子揩了。可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似乎是一辈子也流不干了的。路歧抹了抹她发红泛潮的眼睛,手停在她湿漉漉的脸边上不动了。 她跟个砧板上的羔羊一样被人按住了身体却还在不断抽搐,哭了好长一阵才慢慢平息下来,这段时间里她一句话都没说。她觉得这人太可笑了:明明穿着白T恤,头发软塌着,活像个葱嫩的大学男生;早上还喝了她的牛奶粥,现在摆着求婚一样的姿势,语气稀松。事实却是他要像丢弃一个旧掉的布娃娃一样把她丢弃了。 她想问是不是她不太懂事,还想问是不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比如闵香。还有另外一套的房子,那个秘密是不是永远和她没有关联了呢?但是太难受了,嗓子像被堵死了一样,她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路歧把她的背拍一拍,特别像个慈爱的长辈,好像也没了平常亲昵的感觉了。他叹息着,声音轻不可闻:“……我送你去片场。” 作者有话要说: 神展开了……其实我自觉不是神展开,前面有铺垫嘛。 但是可能……没人会觉得真分手了吧……嘿呀…… 把漾妹心疼地抱在怀里亲亲,可把我们漾漾虐惨了。路歧真是个大坏蛋,太坏了! 第23章 后续 东城酒吧。 “你喝什么?”楚意骄在吧台前坐下来,点了一杯苹果马提尼,转头问边上的苏游漾。 苏游漾连犹豫都没有,让人给端了杯白水。她今天在片场吼多了,嗓子跟撕裂了似的不太舒服。演何蜚就是这点不好:这人到后期冲突点甚多,总得歇斯底里的。 楚意骄一边感叹着“不是吧你”一边用手指调戏性地去勾她粉红色做成兔耳朵样式的背带,那带子一下弹落回来发出“啪”的一声响,苏游漾默不作声把背带调调,耸拉着眼皮。 她情绪一直不高。今天拍戏的时候没控制住,杯子打破了,她上手就把碎片拢起来一握,还好没使大劲,手只割破一点,现在已经不流血了。把俞小冰吓得不行,他现在把苏游漾当个宝贝,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 “怎么了,还在想路歧啊?”楚意骄晃着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地。她是昨天知道的消息,今天就拉着失恋少女直奔酒吧来了——这里不得不提的是祁涉知道这两人分手之后简直可以用“普大喜奔”来形容,活像挽救了失足女儿而老泪纵横的父亲。 苏游漾坦然地说了句“是”,然后就没再说话了。路歧那天把她送到片场走了,她在化妆间里看着镜子又哭成了只狗。想着想着心里又是懵又是恨,心神动荡下竟连自己有没有把答应分手的那句“好啊”说出口都记不得。 她起初怎么也走不出这个怪圈:她死也想不通好端端路歧为什么要分手,后来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窥到了一点端倪。可能路歧只当她是物件,是个玩具,可以随手扣在书包带上,也便于随手把玩在手心里。这个玩具旧了就厌了,他总有本是换个更贵更好的。 以前他像山尖上那捧粉嫩的新雪,她是个拼死拼活的登山客;现在想通了,就只想把这捧雪塞进那些狂热的崇拜者嘴里,大喊一句去他妈的。 “想开点,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啊。”楚意骄今天穿了件暗银色的细吊带裙,娃娃脸都被衬得成熟不少;又语气潇洒,苏游漾伏在吧台上看着只觉得她酷到发光。她想到以前和楚意骄聊天的时候她透给她的一点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跟祁涉最近怎么样?” 说起来意外又不意外:楚意骄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祁涉。正应了最亲近的人同时也可能是最遥远的人。 楚意骄舔了一下嘴角,苹果味的:“能怎么样,我都放弃了。” 楚意骄跟苏游漾说过“要放弃”,苏游漾那时候不信,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信了。她曾经觉得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到海枯石烂,即使世象万变也能不改初衷,但生活不是小说,让一个人等厌了自己就会走的,连个残酷的理由都不用给。 “我一直在后面跟着,等他发现我。那时候还这么小,就知道跟在好看的男生屁股后面转,”楚意骄嗤笑一声,“祁涉光长这么张脸有什么用,看了这么多年也腻了。”她话说得轻松,苏游漾知道她放手绝不容易。只是现在往事变淡,未来的轮廓更浓:人总要会向前看。 但还是会为她遗憾。 苏游漾跟猫舔牛奶似的舔倾斜的杯里的白水,这回连老板都看着她发笑。她也跟着笑,好像失去了表达自我情绪的功能了,尽跟着别人学,浑浑噩噩的。她听见楚意骄似乎是很成熟地在她边上发表着哲学言论:“爱使人勇敢,也可能使人胆怯。漾漾,你可比我勇敢多了。” 勇敢有什么用。路歧是撞不破的南墙,她一门心思只搏了个头破血流。这实在太让人灰心了。看啊,爱上路歧对她来说是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而路歧的爱却是她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尽头的一场奢望。她也不想让他再把自己珍贵的情感磋磨成一堆沙子,她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女孩,对爱情抱有赤诚无比的期待,但是道路艰难,一个人跋涉经常会累。 她把杯子往楚意骄手上的酒杯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为单身干杯!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元气满满,事实上也听起来也的确是这样,这句话好像是从她的心里喊出来似的,让楚意骄都露出了和平常不太相符的温暖微笑。 …… 西城酒吧。顾知恩两脚高叉占了两个凳子,坐那看手机。路歧把他凳子脚一踢,他整个人就原地转了一圈被搡进最里边。路歧坐下来要了一杯白水。 “稀奇啊。”顾知恩冲他啧啧。他今天傍晚跟路歧打电话,没聊几句把话题往苏游漾那边一引,路歧哐当一声“分手了”砸过来,三个字冷冰冰。他被这消息砸得发懵,想难道是自己当初嘴上没把门的那句“哪一套”惹的祸,心虚到不行,天一黑就把人拉酒吧来了。 人是来了,可是魂还没归位,酒都不沾了。你要搁一年两年之前跟顾知恩说路歧改了性,他准会惊掉大牙。 心头还盘桓着事,顾知恩小心翼翼,把当初跟苏游漾不小心漏了话的事跟路歧说了,表情十分内疚:“也怪我多话,当时也是稀里糊涂了。” 他跟路歧多年朋友,其实还勉强能挂上忘年交的边。顾知恩过几年都要奔四了,路歧当年出道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他导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路歧有两个住处这事他也是前两年才知道的,路歧藏得严实,他至今也不清楚另外一个家的地址。 路歧沉默片刻,烦躁地扯开领带,随手团成一团扔在一边:“我都喝蒙了。”顾知恩说了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怪你,分手是我主动提的。” 顾知恩一下子眉毛飞起来:“你又作什么劲呢!”他是恨铁不成钢,当初这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表情还刻在脑海呢,多好一孩子,多难得!他本来以为是因为这事小姑娘闹不愉快,没想到是路歧的锅,他顿时心气不顺。 路歧把杯子往台面上一磕,喉结滚动,半晌冒出一句:“上次我去探班,看见漾漾跟孟轶对戏了,”孟轶就是演何蜚她爸那老前辈,“她把人头发扯着,俩眼睛跟狼似的,我那时候一下子……就想起我妈来了。” 顾知恩顿了一下,皱着眉毛表示不认同:“不是,这是演戏啊,你还当真了?那丫头演戏至于出神入化到把你给吓成这样吗?” “我知道是演戏,”路歧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手里夹起一根,“我不是怕她,就那个瞬间,真邪门了——太他妈像了你知道吗?你要说跟我妈像,不如说更像我。我就见我自己怕。” 顾知恩这回彻底沉默下来,他是知道路歧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他以前有病,人前人后变样更厉害,人前是个好好先生,人设披在身上厚厚一层,金光闪闪的;人后却是个玩起来不要命的疯子。现在能控制情绪一点了,跟那时比总算好很多。 路歧把烟叼到嘴边上却没抽,悬了半天又把烟拿下来把在手心里,难得犹豫:“……所以我把人赶走了,待我身边受罪。”说白了这人就是胆怯了。看着是百毒不侵的一个,其实难得糊涂:越想要的东西就越犯怂,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多,一想多反而露了怯,不要说再冒进,连再靠近都不敢。 路歧想起那天,苏游漾被他按在怀里面,仰着脸跟他说“在一起吧”,他当时心里不是没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新鲜。本来以为是只兔子,没想到还带爪,瞪着双乌圆的眼睛看他,好像含着无数勇气似的。他当她胆子多大,手在移动时却感觉到她在他掌心下微微战栗,原来皮毛还是皮毛,獠牙只是伪装;他一下子心一软,就跟中了邪似的答应了。 在一起的日子出乎意料的不错,和普通情侣全无二致,在一起会愉悦,分开会想念。苏游漾从头到脚都给他一种令人微微困倦的幸福感觉,你抱着她整个人只会觉得暖洋洋舒服得要命。 那天宿醉醒过来,在洗手间把自己拾掇干净,一走出来就看到厨房里面站着的一个背影,系着淡绿菱格纹的围裙,小腰纤细,海藻一样的长发束起来,有几撮还落到了外面,哼着歌跟做了几百遍一样熟练地给他盛着粥。 路歧本身就不是什么有高远志向的人,一下子就猝倒在这种轻飘飘的幸福感中,心里只觉得被她这副家常打扮戳出一道口子,四面八方涌进里面的尽是暖流。五光十色的曾经一闪就没了,眼前只剩下个色彩斑斓的她。这近三十年的人生竟也没白活。 好像爱上一个人就是恍惚这么一瞬间的事儿。路歧当时就想老子不演戏了,我就想跟她在这个家里赖一辈子。 “一辈子”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先被骇了一跳。他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一头栽进去了,却在明白自己心意之后更加恐慌——觉得自己像只青蛙,苏游漾是一锅正正好的温水,他们一切契合,除了青蛙自己猛然生出了“配不上”的胆怯。于是他就狼狈地从温水里跳出来了,浑身湿透。 他自认是个烂心烂肺的人,好像以前从没照过镜子,如今一觉醒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是个面上生疮的丑人,自惭之余把门窗紧闭,再不让阳光照进。阳光本来就该去它乐意去的地方。 路歧本来是大大方方地这样想,但顾知恩这时候凑过来,笑容满面地把手机递给他:“你们家小姑娘也到这个年纪了。”路歧拿过来一看,正是苏游漾和楚意骄坐在酒吧里的画面。 照片是个路人拍的,有点发糊,但轮廓还是明显,苏游漾那张瓷白的、花一样的小脸即使在谲暗的灯光下也诱人瞩目。 路人发微博说今天见到了苏楚的真人,没想到这两人是好姐妹;注意点更多放在苏游漾上面,直夸她真人脸超小又白,可爱得要命,五官比例不像凡人。他的溢美之词大段大段,十分夸张,一时间把苏游漾的粉丝和黑子都引了过来,粉丝依旧表白舔颜,黑子们却跳着脚嘲讽苏游漾“十八岁乖甜少女人设崩塌,进出酒吧熟门熟路”,直到那博主站出来说苏游漾喝的是白水,粉丝才抓住机会跟黑子吵了个天翻地覆,好一会黑子们终于偃旗息鼓。 顾知恩指了指她手里端着的白水和身上穿着的粉红兔耳朵背带,有意无意地感慨“好姑娘可不常见。”顾知恩说的是大实话,苏游漾条件半点不差,人勤恳努力,性格平时看着就软得不像话,怎么就只能在路歧这任人捏扁搓圆了?这脸蛋在娱乐圈里也绝对是数得上号的,长开了指不定祸国殃民成什么样子,“只怕到时候你上赶着想让人祸害都排不上队咯。” 路歧舌尖在齿列转了一圈,后咬住牙槽,声音低低地发着狠:“我他妈是配不上,别人也别肖想。”语气狂得要死。 顾知恩算是明白过来了,别人再好的条件在路歧眼里其实都是个屁,他本来就是个裹在昂贵礼服下面的流氓,何况还是睚眦必报的个性,自然也摆不出大方祝福的做派。伪崇高的假面一撕下来,归根结底不还是他想要苏游漾这个人。他都被他给气乐了。 “嘿你谁啊?家住海边管这么宽呢!”顾知恩指指他,“把人赶走了还不许人家再找个好的了?得了,我跟你掏心窝子说一句: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要真想要就得自己抓牢了!分手?你有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吗!” 路歧不说话了,表情难得泄露出苦闷。他想起说分手那时候苏游漾眼睛里溢出来的泪珠子就心口发紧。漾漾简直是水做的,话一出口眼泪就开闸了,停也停不下来,哭得他的心都拧巴成一团。他觉得自己是真老了,以前看这小崽子哭,还能好整以暇地夸一句“好看”,现在半点见不得,心真疼,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顾知恩也懒得理他,任他作去:“你看好吧,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们路歧也是挺苦一孩子,还是很心疼的QAQ 顾知恩:兄弟!Flag我已经给你立好了! ……某日,路怂扑通一声就给漾妹跪下,然后痛哭流涕。 第24章 攻毒 上天从不亏待努力的人:苏游漾不缺蹿红的条件,果然在《山魅》上档后一炮打响了名声。 顾知恩的戏,不出意料地卖得很好,正式定在主流电视台暑期档播放。也是赶巧,同期正是现代IP大火的时候,倒给《山魅》这种不算正统的古风奇幻剧减轻了很多压力。在路歧金光闪闪的加持下,最后一个由苏游漾担演的单元竟然也如愿调到了暑期黄金档。 《山魅》最后一单元果然大爆,本来收视就呈稳定上升的趋势,到苏游漾出场的时候收视率开始出现小高|潮,末单元的第一集就不负众望收视成功达到1.46,市场份额直逼百分之九,一举拿下同时段收视冠军;此后更是势头一片大好,让苏游漾记忆犹新的那场山洞避雨的戏一放出来,当晚收视率直接破二,同期电视剧莫可争锋,一时间风头无两。 苏游漾最近实在是好好感受了一把一夜爆红的滋味:这两天一上微博,粉丝暴涨百万不说,打开热门没刷两下就能看到三两条一边追剧一边嗷嗷嚎叫的动态,吃瓜群众争先恐后,在苏游漾和路歧的微博下一通狂轰乱炸,一时间简直遍地花开,仿佛谁没看这部剧谁就过时了一样。 苏游漾还在热门里看到了网友做的九宫格动图,截的全是了难和涂潆相处的瞬间,她打开了一张看着就有点发愣:画面上的自己鬓若堆鸦,低顺着眉眼,发髻上一根珠钗也不插;路歧人生得高俊,比她高了近两个头,站在一棵树下面低头把一根绽露新红的桃枝斜斜别进她浓黑的发里面。 苏游漾揣摩他精致的嘴角那一抹起伏:当时自己低着脸并没看见,没想到拍摄下来竟然是这么岁月静好的一个时刻。不要说粉丝在那里打滚哭嚎着画面美极,自己也差点又陷进他似乎真情真意的眉眼里面。清醒过来却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路歧还真说对了,自己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她坐在电脑桌前,拿过桌上摆着的冰镇可乐一口气喝下半罐,半晌打了个充满汽水味的嗝。暑热一散,心里爽快,就把脑子里面理不清的纠纠缠缠暂时抛在了脑后。 时近傍晚,夕阳光线悠悠射进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快一下午了。她今天不是没戏要赶,相反任务很重,苏游漾一个上午都花费在了俞小冰的剧组,最重要的一场戏就是过不去。俞小冰倒没说什么,就是把她赶回家让她自己反思了,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苏游漾知道自己情绪不太对:这两天拍戏可以说全凭吊着的那股劲,何蜚本来戾气就重,她把戏外的情绪悉数带进戏里,竟然也取得了颇具冲击力的效果;俞小冰估计也看出来一点,果然今天难得拍一场脉脉的温情戏,这人就不行了。 俞小冰跟她说:“回去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心思不要太重。” 她这么一个调整,就调整到了现在。电影观摩了几部,也做了几次瑜伽运动,胃里翻腾酸甜苦辣咸,什么情绪都有,就心里还是一团火烧,烧得人横眉竖目,生不出一点婉转的意思。 今天早上拍的其实是秀湖和何蜚的感情戏。 秀湖和何蜚已经是越走越近,常常在一处玩。何蜚对秀湖抱有朦胧的心思,秀湖也未必没有。女孩子之间清水一样的暧昧就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可捅破。那天晚上回家,两个人并排,秀湖送何蜚一个樱花发卡,停下来给她别在长长了的刘海上。何蜚照理是脸泛红,把头一低难得羞赧似的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个笑,苏游漾就卡那上面了。 苏游漾演戏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戏里的情绪比较容易受外力影响。这习惯是跟路歧搭戏时被带出来的毛病,遇强自然能强,到自己独挑大梁的时候要保住一口真气不散,否则多半完蛋。 按道理说你要让和路歧谈着恋爱的苏游漾过这场戏,她能送你百八十种少女式浸满了蜜糖的甜蜜微笑不带重样;可惜现在是哐当一下蜜水变冰窟,阴沉沉何蜚的皮一挂上身就脱不下来,嘴角下撇活像讨债鬼,一个眼神就能把整个片场全冻起来。 苏游漾反复检讨自己,心里头明镜似的,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她修行不到家,被路歧贴上标签太久,猛一撕下来带皮连肉的疼,直叫人龇牙咧嘴半天缓不过劲来。苏游漾真就是还没缓过劲:和楚意骄干杯的时候话说得跟泼墨一样,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实际整个人还是萎作一小团,心里呻|吟成一个疟疾病人。 犹豫再犹豫,鼠标还是点在了桌面最后一个文件夹上,里面全存的是路歧的电影。 她觉得为今之计,只有以毒攻毒才是最可能抢救她的一个办法。 她打开了《赤潮》,既然决心要给自己下毒,当然就要下最猛的一剂。 《赤潮》是路歧第一部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影片,从此一步登青云。这部片子也是苏游漾关于路歧的影片里没有看完的唯一一部。 苏游漾胆子也就丁点大,平常就不喜欢看那些血腥或灵异恐怖的片子,当初鼓起勇气和闺蜜一起去影院看,路歧那张沾着血迹的脸一下子凑近摄像头的时候她就被吓得一个激灵,然而路歧在这部电影里不愧杀人狂魔的名头,一开场就把个无关紧要的女配角在自家地板上拖行数米,然后刀片在人喉管一滚,利落地收割下第一个人头。 当路歧手起刀落,女人的鲜血溅上白墙的时候,满电影院都立体环绕女配角临死前发出的尖叫。苏游漾当时脑子就一片浆糊,吓得眼睛一闭倒在闺蜜肩膀上,却是人家再哄她也坚决不抬头了。 《赤潮》也就成了她心里头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直到撞破路歧和女模接吻的那个夜晚变作噩梦缠身,她才知道这层阴影从未消解。 才心有余悸着,电影就正式开始了。就见路歧头发削得分外短,头皮贴着一层薄青,露出漂亮五官。他赤着双脚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过的时候像一条冰凉的蛇,这么看着残存的恐惧因子又在苏游漾体内作祟,她下意识抓紧了电脑边上的芦荟小盆栽,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这个杀人犯都曾经当过她男朋友了,怕他干什么?如此一番心潮又平静下来,才得以继续看下去。 好多年前的电影搁到现在再看,其实是非常俗套的剧情:杀人魔喜欢杀那些家庭破碎、生活失意而尤其对自己的孩子不好的女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女人在他的手掌下兢惧挣扎的样子和他童年记忆里瘦小的自己重叠——这个人小时候被母亲虐待而境遇凄惨,长大后一刀了结对他来说“该死”的女人们的性命,一来是为了复仇,二来也等于杀了当初懦弱而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但丁说“爱情能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在影片里,能终结灾难的也唯有爱情。 杀人犯非常俗套地如观众所愿爱上了个女人,然而不是多美;相反她因刚刚生产而体态丰腴胜杨贵妃,五官不媚但多温柔的风情,杀人犯爱上这个女人的最重要原因是她对自己的孩子穷尽了耐心。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跟踪她,从家到公园散步,到菜市场,到超市的路径,他打扮过清洁工人、快递员、外卖小哥,频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于是她的生活动态尽在他眼中掌握。他曾深恨自己的生母为何不如这女人一样对他付出宠爱,于是他在日复一日的偷窥中还是掉入了女人的温情陷阱。 他精挑细拣了个社区近邻的身份去接近她,与丈夫关系冷淡的女人和他交往日深,受其引诱在道德与罪恶的边缘间痛苦挣扎,最后在爱恨交织中选择将他的秘密供出,杀人犯啷当入狱。 电影行至尾声,女主角在他行刑前去探视他。面对女人爬了满脸的泪水,路歧露出一个纯洁无比的微笑,那时他像苏格拉底,眼睛里饱含一无所知——苏游漾浑身一震,久久注视着他婴孩般的眼神,一下子脑内火车轰鸣,记忆倒退回他十八岁时候扮演的那个追风少年。 她听见路歧低声对女人说:“我应该被丢下地狱,而你应该升入天堂。” 他眼睛里干干净净,全然向往,仿佛早已洗去污秽,就等着被新鲜的纯白接入天穹。然而这样的人却竟是个该下地狱的杀人犯,没有人关心这个临死之人的梦想,也不必要关心,他真正想要什么呢?谁也不会知道。 苏游漾眼睛盯着慢慢变黑的屏幕,手上无意识地一使劲,听到一阵裂帛的细微声响,慌忙低头一看:原来是芦荟的叶子被她揪住,差点可怜地断成两截,她心疼地摸了摸那叶子,赶紧把小盆栽放回去,然后盯着手心那一点残存的绿色汁液发呆。 路歧的戏是神了。他可以在生死间游走,于眉眼里蛰伏杀机;然而转头一笑的时候,又能顷刻把苏游漾拖入他当年在校园电影里上演的青春记忆,仿佛他一身洁净,本来就是水晶般透澈的一个追梦少年。梦想触手可及,在树枝上悬挂着散发光热,看着就让人心头温暖——苏游漾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不应该由着自己的情绪在电影里肆意发泄。真正的演员完全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她明明是朝着这个方向一路狂奔,如今却被拐进邪路一去不复返了。 路歧当初跟明灯似的遥遥在她前头照着,她看着看着,灯芯子里就孕育出她对演戏的一个清晰梦想。如今这盏灯摇摇欲坠,就连灯芯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了。但梦想本身是无罪的。她在心里责怪自己耽于情|爱而遗忘初心,此刻梦想的光辉似乎又在眼前亮灿。 这感觉如梦似幻,心里却像拨云见日一样清明。她在关闭影片前又看了一眼,音乐起来,屏幕上已经滚动了好久的黑底白字,一切模糊成为背景。苏游漾突然有股子冲动,想钻进那电影女主角的身体里把眼泪一气擦干了,再鼓起勇气问一句路歧“有没有什么没了的心愿”,但这念头只是一转,旋即又觉得自己荒唐。 不可原谅,不能理解。路歧至今仍是她心里一个未解之谜,但她心里总盘旋着一点遗憾,也说不清是为戏里,还是戏外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章,码的非常痛苦来着,没什么实质内容,只是把漾妹的心情交代一下,然后漾妹就可以斩断情爱大杀四方啦!(撒花) 【我应该被丢下地狱,而你应该升入天堂】其实也应该是路歧对漾妹的独白,这个电影有部分他自我的映射…… 分手之后我最痛苦,我最无聊,我最憋!默默告诉自己,熬过就好,以后都是甜甜甜! 第25章 综艺 苏游漾再回剧组的时候,已经调整好状态,电力满格地投入到拍摄中去。 俞小冰从昨天下午一直皱到第二天早上的眉毛终于松开,露出一点笑纹。饱受导演低压摧残的剧组工作人员总算能够松一口气,再看看又被俞小冰拉去过戏的苏游漾,私底下什么言论都有:有人怀疑女主角和导演有不可告人的私密关系,更离谱的猜苏游漾是导演亲闺女,但由于左看右看找不着证据,风言风语传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胡小姐门路多,心思细,那天听了一耳朵天花乱坠的流言,跑来和苏游漾说。苏游漾当时正在化妆间卸妆,乍一听简直是大惊失色,摆摆手敬谢不敏,开玩笑说“俞导也能生出我这么个表情丰富的闺女”,意思是调侃他老人家那张冰块脸了。 她当初见到俞小冰怂得跟什么似的,她要是学生俞小冰就是教务处主任;现在电影都拍到接近收官了,她胆子大了不少,知道他只是面黑心热,和楚意骄的性格倒有几分相似。苏游漾对付这样的“纸老虎”就很有一套,如今已然把俞小冰当半个可亲的长辈。 胡小姐本来是很有点生气,她是亲眼见着苏游漾一步步摸爬滚打下来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好,不要说剧组诋毁她的工作人员,就连提出了分手的天王路歧她都不怎么看得顺眼。现在被苏游漾一打岔,气倒消了不少,哭笑不得:手下的艺人心实在大,幸好流言只是在剧组私下传了一阵,要是被有心人扩散到网络平台,指不定多出多少麻烦事。 “渴不渴?阿丹哪儿去了?”苏游漾这两天拍戏强度大,感情爆发一波一波,人吃不消,下了戏嗓子常常发哑,所以不怎么多讲话。胡小姐不由就多问了一句。 苏游漾告诉她阿丹跑去给她买椰奶西米露去了,话音刚落化妆间的门就被推开,阿丹一阵旋风似的刮进来,冲苏游漾举起了手中的食盒:“给你带了西米露和草莓舒芙蕾!” 西米露甜柔又带着醇厚奶味,草莓舒芙蕾更是入口即化,苏游漾当即握着勺子眉开眼笑。 阿丹把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下来扇风,顺便把另一只手捧的一个小碗拿给她:“漾漾,这是林筝然林大前辈特意送你的蜂蜜雪梨汤。这人也够奇怪的。”她语气顿挫夸张,毕竟当时那两巴掌还被她清清楚楚记在心里的账本上呢,这人那时候还趾高气扬的,今天在转弯口碰到,还亲自把这个小碗递给她让她转交了,真是活久见。 苏游漾把嘴边上沾着的奶油舔了,也有点新奇地把那个小碗翻来覆去看,里面盛着的的确是雪梨汤,炖得正好,汩汩冒着清甜香气。苏游漾忍不住馋先喝了一口,蜂蜜不是特别甜,雪梨的味道反而突出,嗓子一下被丝绒触感包裹,润泽不少。 胡小姐没把人看住,眼睁睁看着她满脸幸福地就把雪梨汤喝下去了,顿时气了个倒仰:“你也不怕人家给你下点毒?”也不怪她满脑子阴谋论,她在圈里混久了什么事都见过,被人引诱着吸了毒而自毁前途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林筝然那二踢脚似的脾气,不点都着。她在心里暗怪苏游漾“太天真”。 苏游漾砸吧着嘴冲她讨好地笑,一边说“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她身上一股奶味,笑得比舒芙蕾还甜,看得人心也要化了。胡小姐不知道该怒该怨,最后只能冲她长叹口气。 苏游漾不怕林筝然下毒。胡小姐没在她拍戏时日夜跟她所以不明白,可是苏游漾心里门儿清。 林筝然不是什么下作小人,连使个折磨人的计谋都大大方方,这种摆台面上的争端反而最好处理;那天跟她撕破脸之后人倒一日比一日态度和缓起来,平时对戏时多少也能聊上两句。只一点不好:跟她说话时林筝然眼睛鲜少盯着她看。苏游漾和人聊天就喜欢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四目相对以增强信赖感。但林筝然被她看久了总好像被针蛰了一下会突然恼羞成怒,冲她叫嚷“不要老是看我”。 不看就不看。苏游漾摸不着头脑。 不过一码归一码,林筝然在她眼里像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苏游漾也没指望着这人跟她道歉,顶多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林筝然却表现出了要跨过这条泾渭线的意思,苏游漾想象着她凶巴巴地把示好的雪梨汤塞到助理手里的那副样子,不由心情大好。 …… 今天下午不拍戏。苏游漾有新的工作:参与《奇妙的冒险》真人秀节目的拍摄。 这是胡小姐为她精挑细选的第一档真人秀,和《山魅》播放于同一电视台,由于《山魅》大爆,在剧情进行到大半时热度更盛,电视台早有意愿邀请主演来为该剧更添一把火。本来是定了苏游漾和路歧两主角都上,可惜路歧调不开档期所以推了。 无巧不成书,正好祁涉的新单《着魔》也在提前宣传的阶段,由于和苏游漾也有MV合作,为了达到最佳的宣传效果,电视台来邀的时候双方也一拍即合,最后定下了苏游漾和祁涉来上,同期嘉宾还有几个最近在娱乐圈崭露头角的演艺新秀。 《奇妙的冒险》是档综合性很强的真人秀,包括有团队合作与单人挑战等多种竞赛形式,这期的主题是青春和夏日清凉,地点定在了当市最大的水滨浴场。 祁涉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苏游漾在后台化妆,眼线刚画完一睁眼就看到祁涉熊抱过来,被苏游漾吓得一巴掌推开。祁涉本来一张脸冷若冰霜,看见她笑开满脸褶皱:“崽,阿爸可想死你了啊!” 苏游漾小心地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精致的眼妆,然后冲祁涉翻了个和楚意骄如出一辙的大白眼。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知道她和路歧分手之后总往她跟前凑,颠三倒四地说些“浪子回头终不晚”“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回头介绍人高鸟大的外国帅哥给你”的糊涂话,自动给自己代入了失足少女的父亲角色,父爱如山呐,他傻子一样的高兴劲现在还没消下去。 苏游漾坐着任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抹开杏色腮红,祁涉坐在板凳上,猴子一样静不住,一直在她耳边叨念“漾啊怎么也不跟阿爸打个招呼”,苏游漾被他烦得不行,趁化妆助理去翻自己的化妆箱的时候赶紧伸个拳头过去,跟他的拳头碰了一碰,祁涉兴奋地“嘿”了一声,紧握的手指跟放烟花一样抖动,好像真能洒落出点什么似的。苏游漾头皮一炸,在他注视的目光里把拳头一吹,五指分开跟他做了个一样的天女散花似的手势。祁涉这才满意了,苏游漾重重靠回椅背,在心里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这套动作是祁涉教给她的打招呼专用手势,跟她说他们摇滚青年现在就流行这个,酷,拉风,不打这个招呼不是朋友。苏游漾为了当他真正的好朋友,被迫抛弃羞耻心一跃成为拉风摇滚大军中的一员,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还是非常让人想喊一句“妈的智障”,她刚才都听到角落里传来的窃笑声了。 祁涉跟少女似的托着腮看她化妆,这一看就足足看了十分钟,终于沉不住气,开口秒变直男:“差不多得了,等会还不是要下水,水里扑腾一下全完。” 苏游漾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振振有词:“对于女孩子来说,妆就是面子,能多撑一秒是一秒。”然后睁开眼看看祁涉自带柔光特效的美男脸,“你有本事卸了你的粉底再来跟我说话。” 祁涉摸着眼睛下面被遮住的黑眼圈,喃喃道:“我们男生不要面子的啊。” 你要什么面子,咱俩的脸刚刚才被你丢完。苏游漾拿这个自尊的小男生毫无办法,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祁涉总有种能力,和他讲日常琐细纠葛,不需斟字酌句,他也可绘声绘色地博人笑,活泼亲切。 节目正式开始录制。主持人也没那么多废话,第一项任务就是分组合作,抽签决定自己的搭档。苏游漾在主持人手里攥着的四色彩带里抽了一根粉色,连着的那头果然被祁涉握在手心里。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搭档是台本里事先安排好的,苏游漾和祁涉作为本期的宣传主力,自然而然被捆绑在了一起。 分完组之后,冒险正式开始了。 “哎你先别走!让我先看一下地图……”苏游漾扯住祁涉背包上挂着的那根粉红丝带不让他动,祁涉两只脚在原地兴奋地乱刨,让苏游漾有种错觉自己牵着只好久没亲近自然的大狗一样。 祁涉在前面被她扯住,一个劲催她快点。这人是行动派,凡事随心而动,苏游漾却由于第一次上这类节目而表现得非常谨慎,喊路歧过来看地图,只是不一会眼睛里就直冒圆圈。 “第一个地点……我们现在在浴场外面,首先要往东走,走,走……然后哪里来着?”苏游漾盯着地图一脸茫然。祁涉一边冲着镜头大声吐槽她一句“不得了了我们队里出了一个路痴”,然后把地图拿过来扫了几眼,大手一挥将人拎走。 任务地点其实非常好找,浴场出去往东几百米,一座庞大森然的建筑物矗立在那,黑色气息浓厚。苏游漾站在有点剥落的标牌下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鬼屋”两个大字。 为什么浴场边上还会有鬼屋啊!这个设定根本不科学!先,先等一等!…… 苏游漾微弱的反对被驳无效,整个人腿脚发软地被拽进鬼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没有出场的路歧:我觉得我还可以忍一章。 分手的第三章,想路爸爸。 漾漾要去鬼屋啦!好开心!好兴奋!超赤鸡! 最后依旧卖萌打滚求收藏,客官们动动小手指即可2333 第26章 戏水 苏游漾极怕鬼屋。 偏偏祁涉还要把她拉着挡在前面,在苏游漾看不见的地方对镜头笑得龇牙咧嘴。 刚进去就是一片黑,有衣服拂过树梢的那种响动,忽远忽近但不见鬼影。苏游漾被祁涉推着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脚下触感忽然坚硬,苏游漾用脚尖轻轻点它,翻过来仔细一辨才发现是个骷髅头骨,顿时“嗷”一声叫出来。祁涉笑得喘不过气,拉她蹲下来细看,苏游漾死命挣也挣不开他手,被迫看了大大小小满地的骷髅支架——原来是个死人堆。 沿提示继续往前,一片灰蒙蒙,蜘蛛网几可乱真,黏在墙壁一排,苏游漾连手也不敢往墙壁搭,就怕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拽进怪兽嘴巴里。祁涉看她实在害怕,只好把人拉到背后,像牵幼儿园小朋友。 越往前走越亮,只是光线并不集中,这一团那一簇,全照着不该照见的地方。一个小小房间,类似弃置很久的实验室,两边柜子摆有大大小小玻璃瓶标本,密密层层,断手断脚,最中央的瓶里泡着一个凸起的眼球,连着紫红筋络,点点白浆。苏游漾只看一眼不敢再看,一个劲催祁涉“快走,快走!”声音颤巍巍拔高,接近破音。 祁涉大步往前,突然朝前方大喊一声“有没有人!”回声碰壁阵阵传回耳畔,无人回应,只有苏游漾被吓好大一跳,整个人惊得往上猛窜了一窜,反应过来后追着祁涉打,跑过地上一滩又一滩粘腻腥稠的红色液体。 不知道是不是祁涉的喊声惹祸,四面忽然声音大作,悉悉索索是蛇类爬过,又伴有婴儿的大哭大笑,尖利刺耳。空气中福尔马林气味变浓,越发刺鼻,苏游漾那根敏感神经时刻绷紧,抓紧了祁涉一步不敢离。 祁涉眉开眼笑,慈祥道:别怕。 话音刚落苏游漾听到一阵水管漏水的声音,滴滴答答,随后是一阵阴风拂过脖子,像女人的手在后颈上点了一点,把一阵冰凉的喘息悉数吐在她耳根后面。苏游漾后背一阵汗毛立起,神经一下子崩断,一边尖叫着一边头也不回朝前狂奔。祁涉一下子被她甩在身后,始料未及,反应过来才小跑着跟上。 两个人拔足奔了一段路,看见前面隐隐有亮光,苏游漾喜极而泣立刻就要冲出去,被后面的祁涉揪住衣领,他把终点处的一个绿色玻璃瓶拿起来往下倾倒,摸出节目组的过关奖励——一块宝石,才手一松,任由苏游漾跟条脱了缰的野狗一样呼哧呼哧地奔向出口。 重见天日。苏游漾四下环顾,看看浴场外围、阳光底下笑闹的若干行人,才终于把一颗奔腾的心揣回了原地。祁涉跟在后面把她往后一扳,顿时捧腹大笑:刚才阴暗处没怎么看清楚,果然是流了眼泪。小姑娘脸色发白,眼角泛红,睫毛下沾一圈泪珠子,透湿。他没想到原来苏游漾还真这么怕鬼。 他这么一笑,苏游漾挂不住脸,胡乱揩了把眼下,嘴撅得能挂油瓶,自己单方面宣布和祁涉绝交一刻钟。最后还是祁涉蹲下来任她捶了一顿,再给买了个双色冰淇淋,才把人哄好了。 苏游漾舔完一层抹茶,再去吃草莓,一个冰淇淋只用三五口。冰淇淋吃完,人满血复活,又东跑西跑和祁涉去做任务,在路人面前表演可爱颂和玩猜谜游戏,攒满了四块颜色不同的宝石之后,终于来到最后一站——水上乐园。 祁涉这组第二个到,速度不慢。等四组人全部集齐之后,正式挑战水上项目。 八个人去换衣服,祁涉在后面磨磨蹭蹭,捏着苏游漾衣角,小声跟她说看见水腿软。苏游漾十分惊讶。 “那你怎么会想来参加这个?”她是被经纪人坑了,哪知道还加进了鬼屋这一环,否则十万头牛来拉她她也不去。 祁涉撇撇嘴翘起一根中指:“跟楚意骄那个死鬼打赌,我能全程镇定地参加完水上项目,不带尖叫的。” 苏游漾扶住额头眼神复杂,不知道该吐槽那根软绵绵的中指,还是吐槽那句“死鬼”。这两个欢喜冤家。 节目重新开始录制后,第一个项目是水上蹦床,八个人站在一个不大的圆形蹦床上随意蹦,落水就算失败,最后站在圆形蹦床上的幸存者为自己的组记一分。祁涉看到这个项目脸色还好,信心满满对苏游漾说“交给我”。 比赛一开始,一堆少男少女在圆床上蹦,苏游漾玩得可高兴,一蹦能蹦老高。刚开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目前各守阵地各自安稳。苏游漾计划着往中间蹦,减少在边缘被推下去的危险性。刚好蹦到中间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转头一看,祁涉第一个落水了。 苏游漾:“……” 原来是祁涉看自己的小伙伴蹦得欢,自己则太谨慎,夹着腿每次弹起来落下去距离不超过十公分,心思就有点活起来,鼓足了劲往上一弹,瞬间脑袋从若干对手里拔群而出,简直直冲青天。这上跳的距离是足够高了,祁涉一个得意忘形,坠落时没找好角度,站他旁边的小鲜肉往前一避,祁涉下落的地方出现真空,整个人就和秤砣一样掉进水里。 看着他在水里浮起来的一颗可怜兮兮的脑袋,苏游漾心想祁涉别是个傻子吧。 接下来的情况就比较严峻了,苏游漾孤立无援,被虎狼团团包围。她仗着自己个子不高,身体灵活,通常是女选手没留意的时候就把人从边缘推下去了,一不留神下饺子一样落水了好几个。男艺人看她身上布料不多又滑不溜手,倒是不好动她,闪避后退中自己就把自己带下去了。结果到最后场上就剩三个人,其中那两名男女搭档联手才把苏游漾给怼下去。 后面的项目一个比一个刺激,苏游漾最喜欢的就是“激流勇进”,全程不能尖叫,闭眼不超过五秒才算最后胜利。当捆缚着安全装置从陡坡上直冲而下滑入水中的时候,女艺人们也忍不住一声尖叫,就听见苏游漾一个人在那哈哈大笑,见牙不见眼。祁涉是最惨的那个:他几乎是全程尖叫,水花溅起来扑向他眼帘之前就早早把眼睛闭起来了,好不容易抹把脸上的水珠睁眼的时候,一下子就看见自己亲爱的搭档笑得虎牙全露,看他终于睁眼之后冲他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祁涉想,好气哦,一点也不想保持微笑。 水就是克祁涉的。几轮水上项目玩下来他脸色泛青,最后是被苏游漾和助理两个人拖扶着软倒在水池边的凳子上,明明目光都放空了,还要卡着脖子一个劲喃喃“楚意骄这个毒妇……” 苏游漾把擦水的毛巾往脖颈上一搭,冲他笑笑:“你别气啦,等下我给你买冰淇淋。” 祁涉兀自瘫成一滩烂泥,也不知道听见她说什么了没有。 她在另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托着腮着迷似的看着不远的地方那一池碧蓝的波光。 水果然很美,海更美。她都能想象路歧把衣服一脱,露出一身漂亮筋肉,笔直腿一蹬,反身跳入一片粼粼。沉入池底的那一分钟,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天国。她在入水那一刻感受到他曾说的那种痛快,短暂的一息乱梦堆叠,一浮出水面全部泡沫一样倏忽不见。 她轻松地笑,像终于又解开一个谜题。如今想起路歧,心里全无针刺一样的辛辣感觉,好像被锁进小盒子里不见天日的一样物件,偶尔翻出来看看也能心平气和。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横竖眼前人早不是梦中人。 她也曾想象过自己和祁涉这样的人在一起,可惜这念头往心湖里抛下去,泛不起一点漪沦。她完全不能设想自己和好友为男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何况在她眼里楚意骄和祁涉是天造地设。楚意骄追逐苦久,祁涉未必无知无觉。怕就怕傻子迟钝,等到想把人拢到身边的时候早已经来不及。 祁涉趴在凳子上,眼前突然落下一小片阴影,他一抬头看见苏游漾一脸伤感而深沉地俯视着他,半晌脚踢一踢他凳子:“起来,咱们聊聊。” …… 《奇妙的冒险》官博甫一发下礼拜的精彩预告,短短一小时内评论破万。 这期预告确实是剪得精彩,鬼屋,水池边,年轻男女们青春诱人的肉|体。最主要的是笑点几乎全集中在苏游漾和祁涉两个人身上,这一组合火花四溅,产生了异常有综艺感的化学反应。多亏了《山魅》,苏游漾现在的粉丝群日益壮大,也有了自己的组织名字叫“小金鱼”,灵感取自鱼和水的关系。眼下一群小金鱼分成两派,一派痴汉一般夸赞节目组的品位,一边疯狂截图苏游漾身上穿着的小草莓吊带泳衣;一派和祁涉家的粉丝亲亲热热,一片和谐地宣传着正主之间的真友谊。 一波多情的吃瓜群众在观看视频短短两分钟后迅速沦陷,从路歧这个屹立不倒的墙头翻过,毅然爬向祁涉那头,不明所以地高喊着“好朋友CP宇宙最萌!” “哈哈哈你看祁涉落水之后漾妹的表情哈哈哈我可以笑一年!” “这两个人真的好有意思啊!一个超怕鬼一个超怕水!搭配简直完美!” “阿涉蹲下来让漾妹打,还给她买冰淇淋感觉好苏好宠溺啊……不过这模式看起来更像爸爸宠女儿是我的错觉吗?” 苏游漾看着网上的评论满头冷汗,赶紧发短信给楚意骄表明对闺蜜的一片忠心。楚意骄秒回,一打开占了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苏游漾瞬间明白是自己多想了。 她躺在沙发上想和祁涉的对话,现在还一阵气血翻涌。 当她问到祁涉“有没有觉得楚意骄和别人不同”的时候,祁涉深思良久,突然大惊失色,苏游漾还以为他茅塞顿开大感欣慰,下一秒就听到他说:“有啊!她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下面滔滔不绝列举从高中开始楚意骄的种种恶行,包括十赌九赢和暴力镇压等等。 你也是我见过最傻的傻子!苏游漾把他凑过来的头往边上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游漾:你别是个傻子吧! 祁涉一脸天真。 路歧:我一章也忍不下去了我要出场!那是我的崽儿啊!【撕心裂肺 哈哈哈这章是欢乐的水上乐园章,真的很喜欢祁涉啊小可爱。漾妹也是小可爱,所以小可爱和小可爱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还是把傻子给我们骄骄□□一下吧。 第27章 吃饭 “这个夏天是苏游漾的时代。” 《奇妙的冒险》在星期六晚播出后,祁涉的新单《着魔》也在零点准时上线了。小金鱼们还没有讨论完综艺节目里的高能和笑点,就被MV里的爱豆造型直击心脏,纷纷炸成一朵天边的烟花。 今夜注定难眠。 虽然很早之前就知道祁涉邀请了苏游漾来担当MV女主角,但没有想到效果竟好到出奇。正如报道里说的“完美展现几乎所有能吸引男性的女性魅力因素”“在过分年轻的年龄里的致命表现力”,她完全具备让人神魂颠倒的资本,像不能抗拒的天外飓风,让人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几乎都是一片“妈呀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会撩”! MV里的少女戴着小恶魔尖角,虎牙红唇,黑色高跟鞋上绑着红蝴蝶结,走动露出白瘦光洁的小腿。坐在沙发上,肉感的唇嘟起,像索一个吻;车厘子往嘴角边上一衔,鲜红汁液沾上雪白牙齿;有时候是白衬衣,遮不住腰臀线条,男人皮带一圈圈缠在脖子上,用猫一样的眼睛看你。最后是抹到颊边的口红痕迹,像葡萄酒液溅出,手指沾一点涂上镜头,正好画一个爱心。屏幕突然转黑,照见粉丝痴笑的脸盘。 “卧槽MV结束的时候一眼看到我的大脸,不忍直视……” “妈妈我生病了要小恶魔亲亲才能解除诅咒!” “实不相瞒,在下的幻肢已经蠢蠢欲动……你们别跟我抢,今晚漾妹跟我睡!!!” “别人的十八岁!看看这腰!这腿!这胸!我别是个残疾吧!” 有细心的粉丝做了苏游漾在《山魅》里和《着魔》里的对比图,冠名“天使和恶魔的针锋对决!”迅速被顶上热门,让多少粉丝在两相抉择中摇摆不定。一张是涂潆坐在山坡上头戴花环,笑得清清爽爽;一张是黑红色调里虎牙似獠牙,媚气四缭。最后只能大义凛然说一句“一张让我想给全世界安利她超可爱,一张让我想把她锁起来谁都不给看!所以我的选择是都要!都给我!” …… 祁涉把电脑一关,椅子在原地画了个圈:“漾啊,这回你真火了。” “什么?难道我本来不火吗?” 苏游漾穿个白T恤,脚下一双糖果色人字拖,头发乱蓬蓬坐那剥山竹,吃得嘴巴边上全是紫红汁水,跟个孩子似的,哪里有MV里祸国殃民的小妖精样。祁涉在心里直摇头。 “你可别吃了,哪有人像你这样,水果都能吃一脸。” 苏游漾伸舌头在嘴上舔一圈,说这有什么,她吃芒果的时候比现在还狼藉呢!祁涉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象为好。 “这次新单反响不错,哥们请你吃饭。”祁涉的《着魔》目前高踞国语音乐排行榜首位,功劳有苏游漾的一半。 “万岁!”一阵欢呼。 看苏游漾擦了擦手跳起来就要走,赶紧把人叫回来:“你是猪啊!把手洗干净了还有衣服回去换一套,磕碜!” 苏游漾嘴一撇,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 所谓门里门外,绿女红男。 祁涉推荐的这家,招牌看着中规中矩,方正大字,寻常餐厅式样。一踏进店门口,竟然别有洞天,赫然一个舞厅,重金属节拍,轰隆隆地皮发颤,光线错乱多情,东南西北不辨。 “你这什么地方啊!”声浪太大,苏游漾不得已捂住耳朵,冲祁涉大喊。祁涉也不知听没听见,笑得乐呵呵。 苏游漾气到噘嘴,脸被旁边人扯住,就见楚意骄今天穿着一字肩短裙,暗沉沉的地方也闪荧光,她冲苏游漾笑:“别理他们,我们只在这玩一会,等下马上去吃饭。” 苏游漾没法,跟着楚意骄在攒动的人群里穿梭。四面酣歌劲舞,热火朝天,她买两杯饮料挤出人群,找一个高脚凳坐了,看见祁涉和他的一干摇滚兄弟踏着节奏汇入浪潮,只觉得脑子要炸裂,音乐灌耳,整个人泡了水一样发胀。 她视线在人群里转几个来回,居然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圈内明星,此刻扭胯甩发,如魔似幻。不由对楚意骄喊:“我果然不适合这里!”她今天穿着花瓣领的收腰短裙,白嫩嫩俏生生,活像一朵开错了地方的小清新。 楚意骄伸手刮刮她的脸,手上一杯搭讪的人送的酒精饮料:“你都成年了,来点酒吗?” 苏游漾把饮料里的冰块嚼得吱嘎响,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还是不了,我总觉得我要喝多了会出什么大事。”他们家人喝完酒都挺能人来疯的,饶是她母亲也不能幸免,所以酒精能不沾就不沾。 楚意骄耸耸肩,没多说什么。 祁涉和朋友们没跳多久,一身汗过来找她们,吹一声口哨说“过瘾”,收获了两个齐刷刷的白眼。 他领着一堆人穿过一条走廊,把舞厅群魔乱舞的声音甩在耳后。这地分了两块区域,舞厅和餐厅各不干扰,祁涉早订好了一个大包房,大家鱼贯落座。 苏游漾坐在最里面,迫不及待整理碗筷,终于逃离了妖魔鬼怪之地,来到吃货熟悉的温暖环境,胃里就开始不甘寂寞地叫唤起来。 祁涉看她是饿死鬼投胎,让人赶紧把菜先上两个,苏游漾一个人一脸幸福地在那嚼松子炒牛肉,祁涉和楚意骄他们则开了几瓶啤酒。 等到海鲜一上,苏游漾的手就更不够用了,楚意骄给她拨了一堆小龙虾放在碗里,苏游漾还要伸手去捞酱醋。只是还没碰到就被边上的人抢先,苏游漾侧脸一看,是上次聚会时给她留下印象的摇滚眼线男。 眼线男今天依然画着妖魅眼线,耳朵上三个耳环,样式各不相同。他发现苏游漾在看她,就对她格外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拿了个小碟子帮她把酱醋调好了,有点殷勤地放在她面前。 苏游漾眼睛往台面上转一圈,祁涉正冲她闷笑,连楚意骄表情里也有一点微妙。顿时心神一震:她说怎么边上坐着这位呢,难不成他的意思是……是,是有点喜欢她? 这么一想人就有点坐立难安了,心跳也有点快。不怪她纯情,她长这么大总共也就一次恋爱经验,还半途夭折了。上学的时候虽然追求者甚众,但哪经历过这种套路,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仔细看看眼线男眉眼长得真不错,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类型,但不是她的菜。 至于她的菜是什么呢……打住!再想下去人又得废了。 就这么想七想八了好一会,边上的眼线男也没多说,只是就桌上有些菜跟她聊了两句,也顺嘴带到了最近的新电影的拍摄情况。她惊讶于此人对自己的关注,心里也有点暖乎乎,迷迷糊糊跟人交换了微信号,除此之外倒也相安无事。 此刻,台面上已经酒过三巡。祁涉脸已经喝红,正跟楚意骄吵着翻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说着说着人就好委屈!楚意骄异常高冷,专心吃下酒菜,眼皮也不抬。被他说烦了,一个毛栗子往他脑袋上磕过去,祁涉嚎了一声不敢说了。 苏游漾正暗中观察这对,在心里窃笑。当初楚意骄和她说“放弃”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这两人的故事还没结束,她就等着祁涉什么时候开窍,到时候有的好看呢。正想着手机一声响,她打开微信,傻了一下。 很久没联系的前男友只发了两个字:“在哪?” 来自路歧的直球杀得苏游漾措手不及,捧着手机一时想不起要怎么回。 顿了半天回了一句:和祁涉一帮人在吃饭。觉得自己非常云淡风轻! 微信又是“叮”一声秒回:“告诉我地点。” 告诉你个大头鬼!苏游漾盯着他发来的硬邦邦的祈使句,心头光火,把手机愤愤往桌上一扣,不理他了。 苏游漾错估了路歧的本事,事后想起来,不免觉得自己天真。 二十分钟后,包厢门打开,冷风灌进,尚着正装的路歧出现在门口。 包厢内霎时一片短暂的死一般的安静。苏游漾握紧筷子吓得头发都要飞起来。 “不请自来,叨扰大家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添个位?”这一声是阎王的勾魂诏,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客气一句,添你个瓜皮的位子。苏游漾就看到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眼对上了坐在他边上的眼线男。 “劳驾。”路歧彬彬有礼,眼线男却突然一阵恶寒,明明是圈里出了名有礼的前辈,语气里却寸步不让,眼底像结冰。眼线男被他看了这一下,憋着火气把位子让了出来坐到对面,不明所以地搓了搓胳膊。 包厢里又是一阵难言的安静。苏游漾脑子里乱成一团,恨不得把桌布一掀钻进桌下,也好过应对这种尴尬局面。 倒是祁涉先沉不住气,他早看这人不顺眼,如今堂而皇之出现在他们面前,还装得若无其事,他心里那点护崽情结作祟,阴阳怪气开口:“路影帝来蹭我们这个小饭局,有何指教啊?” 路歧西装笔挺,腰部收紧背也直,与在场的摇滚青年格格不入。他声调不卑不亢,吐字清晰:“正好人齐了,来请娘家人吃顿便饭,这餐就记在我账上吧,这次太失礼,回头再补一顿。” 等等,娘家人?苏游漾一脸迷茫。 祁涉被他一句“娘家人”哄得通身舒泰,反应过来不对,眯了眼睛:“这话说得,我可听说漾漾和你分手了啊。” 苏游漾在一旁默默点头。 路歧手一抬,摸上她的发,苏游漾被他摸得一激灵,还没避开就被人使力往右一扳,两张脸正巧面对面。就听路歧不慌不忙:“哪儿的话,上次是我的错,单方面跟她吵了架,她没应我。现在想想是我糊涂了,这次也是特意来跟她道歉的。” 四目相对,苏游漾陷在他久违的目光中,不着边际地想,路歧居然也会跟人道歉……然后又是身板一抖,人立马回神:什么吵架!这人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明是…… 不,不对啊!当初她那句“好啊”到底说出口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路歧:show time!终于是我出场的时刻!(捋头发) 苏游漾:(依然在沉思……) 终于把路渣憋出来了,简直不要太开心!至于路歧为什么会在二十分钟内出现在包厢门口,大致是这样的—— 路歧没有祁涉微信,但顾知恩有啊! 路歧:漾漾说她在和祁涉他们吃饭。 顾知恩一看朋友圈,哎哟好巧,祁涉这个爱嘚瑟的正好发朋友圈了,内附照片照片照片。 顾知恩:哈哈哈哈我一看就知道在哪。 随后路歧赶到。 路歧对服务人员:祁涉订的包厢号? 前台以为影帝是和祁涉一道的,一边犯花痴一边把人带进去了…… 完美。 祁涉(大哭):所以原来是怪我吗!超委屈! 第28章 画像 “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路歧这一声“对不起”一出口,全场更是安静,一时间视线全往苏游漾身上集中。 苏游漾左看右看,这人是真心还是做戏——辨不清,只是眼下如果要把桌子一掀,和路歧当场撕破脸,那也不是她的风格。只好凝神吸气,对他笑笑,无限温柔地:“其实我早就消气了。”一边说一边找准方向,往路歧脚面上重重踏了一脚。 表面和乐融融,皆大欢喜。祁涉怀疑的眼神在两人中间逡巡,路歧不动声色保持表情,笑容微微扭曲。 短暂尴尬后一桌人又开始推杯换盏,路歧这尊大佛在,总有一丝陌生盘桓台面,话不好多说,只能闷头喝酒,气氛不消一会又热起来。喧闹之中,谁会想到苏游漾腰身之后,腰线与臀线暧昧接壤之间,迷人弧度之上,一只熟悉手悄声爬上来,滑动、停留,正好卡在那方惹人遐想之处。 性、骚、扰!借苏游漾一百个胆子都想不到他会在人后做这种小动作。她今天穿得保守,只有后背暴露心机,花瓣领在背后开得更大,露出脖子下一小片光洁,最要命的是下半截,镂空设计让肌肤若隐若现。路歧这么轻轻一搭,正正好搔到痒处,苏游漾顿时从脖颈红到脸颊。 外界声音被隔断,最清晰是路歧在身边的呼吸,和一只手精准抚触的微妙滋味。她对路歧格外敏感,从脊背到腰眼麻软一片,一时间对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恶声恶气警告:“流氓!别动手动脚……” 话音还没落,耳际一阵温热触感,是路歧就着姿势在她耳边亲了一下,她顿时触电般躲开,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一圈,然后把凳子往楚意骄那里挪一挪,恨不得离他百丈远。 这老流氓居然能这么没脸没皮! 路歧也随她去,桌子底下指尖一搓,留恋那一阵滑腻触感。边上有人催他喝酒,他看苏游漾一眼摆手拒绝了,说“喝酒误事”。苏游漾险些笑出来,这人什么时候也懂了这个道理?今天的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出来了。 酒过好几巡,桌上东倒西歪昏迷了一群。楚意骄拨开人群,若有所感似的拉开窗帘一看,外面果然比往日阴暗,玻璃窗上突发一阵可怖的呼啸响:“漾漾,要下雨了。” “啊?”她好像……没有带伞。苏游漾左看右看,皱起了脸。 楚意骄说不早了,让苏游漾先回家,自己叫车把这堆人给弄回去。苏游漾本来不愿意,想留下来帮忙,被两个清醒的人一瞪,缩了一缩脖子。 最后还是被催着先走。苏游漾猛一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腿忽然一软,正好被边上同时站起来的路歧扶住,手臂往她身上一揽,比刚才更过分,钳子一样圈紧。苏游漾被他带了这么一下,倾斜着身体往他怀里砸,两个人肢体勾缠,路歧面露享受。 楚意骄只看了一眼,再不愿多看,暗想苏游漾“这个傻子”。傻子赶紧从路歧怀里飞快地把自己抢过来站好了,小高跟蹬蹬蹬就往门外走,脚下像踩风火轮,逃得飞快。路歧跟楚意骄打声招呼,追了上去。 苏游漾在走廊气呼呼疾走,路歧在后面慢悠悠地跟。 她是对自己生气,怀疑路歧给她灌了迷魂汤。明明这个名字已经被锁进盒子堆在角落积灰,一下子抖落出来却还是金光闪闪,刺得她总有一两秒钟的失明。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滚石一样地轰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子暴雨噼里啪啦打下来,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苏游漾站在门口一步都没来得及迈出去,目瞪口呆。 后面看到路歧赶上来,她不情不愿问一句“你带伞了吗”,问完才觉得自己是傻逼。路歧过来时两手空空,明显不像是个有准备的人。 果然听到路歧说“没有”,苏游漾泄气,下一秒胳膊就被路歧拎起来,刚想说话,眼前蓦地一黑,被路歧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劈头蒙了一脸。路歧把她整个人用衣服包住,喊“一二三”,“三”还没抵达耳边就被路歧带着在大雨里狂奔起来。 暴雨里的奔跑,兜头一件遮雨衣,完完全全是韩剧情节。只不过韩剧里多半是男女主角共享一件衣服,甜甜蜜蜜形成一片小天地;路歧是把整件衣服给她,自己则完全暴露,通身湿透。苏游漾忽然心跳,然后在黑暗里拼命唾骂自己不争气。 好在没有多少距离,到了车边,路歧把车门一开,在头昏脑涨的苏游漾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把她拦腰抱起,苏游漾惊叫一声,玩具熊一样被摆上后座。苏游漾刚迷迷糊糊把西装从自己头上扯下来,就看见路歧把车门一带,挤到她身旁冲她笑。 他这么一笑苏游漾又差点扛不住,勉强维持着一脸冷漠问他“车上有没有毛巾”,到底关心他感冒。话音刚落一只手伸过来,把白毛巾呈上。路歧接过,苏游漾不经意抬头一看,发现正是上次送他们回路歧家的那位司机。发现苏游漾在看他,虎躯一震探究的目光立刻收回,一脸正直地前视。 ……这位大叔欲盖弥彰的姿势还是这么熟悉。 苏游漾突然心累,转头就跟路歧打商量:“把我放我家楼下就行,麻烦您了。”她自认自己分寸恰当,这个“您”用得十分精妙。 路歧一边擦头发一边笑眯眯说“不。”然后顺便拿毛巾把她裙子上沾着的雨水揩了,变态一样趁机用手指游走她一段雪白皮肤,心猿意马。 苏游漾用力把他手拍开,见了鬼一样瞪他——不?谁给他的脸说不? 路歧看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觉得她可爱,想去摸她头发被立马避开了。他也不生气,苏游漾现在是只小刺猬,对她好的时候她就冲你露出雪白的软肚皮,你要伤了她,她就把全身刺竖起来对着你,满脸警惕。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带你去我家。另外一个家。” 苏游漾惊讶地看着他,路歧头发还微湿着,看起来让人心头一软。她本来就对路歧的秘密好奇,以为分手了之后再没机会窥知。不过好奇归好奇,但自己对路歧当初莫名其妙的分手果然还是非常介意……苏游漾内心陷入了“去”和“不去”的漫长角力中。 不去,为了那点尊严。苏游漾觉得自己今天已经丢脸到家,但是底线还是得保住,她也是很有骨气的!可心里又有个微弱的声音辩解说:去了又怎样?也不会少块肉,你不是早就好奇得要爆炸了吗! 去吧,反正这暴雨天,她也完全无计可施,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横竖路歧总有千百种方法,既然上了车绑也要绑她去。她眯着眼睛看一眼似乎胸有成竹的路歧,心里不服气地想:不止你一个人了解我,我对你也了解得很呢。 维持着这种莫名其妙升腾起来的优越感,她对路歧肯定地点了点头。双方达成共识,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外面是疾风骤雨,内心暗潮汹涌。 结果还是拐了九曲十八弯才到。在这种被安逸包裹起来的下雨天里,苏游漾坐在后座几乎要睡着,最后车一刹,是路歧把人扯起来,苏游漾从他手里抢回领子,底气十足地走在前面。 方圆数里就立着这一栋别墅,鬼屋似的,在雷雨天格外渗人。 路歧把门一开,把苏游漾往里一推,两人进去,门重重关上了。苏游漾心里突然一阵不妙,汗毛竖起:感觉自己像兔子进了狼窝。 那点可怜的小动物直觉果然不错:灯也没开,被人按在墙上,恶狠狠的亲吻正面压下来,裹挟着夏日雷雨的潮气。狠狠长吻,黑暗里呼吸滚烫,嘬住她舌头用力吮吸,至死方休的劲道。她被他亲得发懵,好一会才想起挣扎,却被这人两手锢着翻身,整个人受刑一样被反剪着重新压到墙上,甫一回头舌头就被咬住,下巴被扳过来又是一阵密密实实的亲。 这姿势太扭曲,吻又太霸道,她被亲得神志不清,嘴角口涎都要下来,舌头交缠之间拉出银丝。但挣扎一直没停,只是再用力也翻不过一半,像被石头压住的小龟。半边肩膀顶靠在墙上,她被硌得难受,眼睛潮红地伸手打他,他终于消停,手臂微微一松,唇舌撤退。 苏游漾用力抹了一把发麻的嘴唇,新仇旧恨一股脑爆发,她扬声愠怒:“你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只不过底气略有不足,前一秒她还在这人身下四肢软绵,瑟瑟颤抖。 路歧又靠过来,黑暗里也能感觉他浑身肌肉绷紧,呼吸在她喉管下方,一寸一寸,放肆喷洒热度:“漾漾……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受不了?她一瞬间迷茫。路歧却在这时候直起身体,“啪”一声打开墙壁上的光源开关。 一瞬间客厅灯光大亮,苏游漾看着面前场面,顿时失去所有言语。 是画,整整一客厅的画。 四面墙壁的高处,几乎每面墙都挂满了画,三分之二是人像。菱形拼凑成的女人的自画像,嘴部完全歪斜;从头顶完全割裂开来的孩童;男人大张的眼睛和鼻孔。它们层次丰富的用色完全可以称得上五彩缤纷,线条粗犷而造型大胆——这样的画一副就够,全部聚集在一个客厅只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苏游漾的视线移到电视上方,墙壁正中间,那里不偏不倚挂着一副她熟悉的油画:是蒙克的《呐喊》。夕阳和湖面的色彩流动诡异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恶心,脸庞瘦削的小人对着画像外的人长着圆圆的黑洞一样的嘴——一阵刺耳的尖叫亟待穿破耳膜。你就这样看着,他恐怖的尖叫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苏游漾突然感觉一阵寒冷,想起当时和路歧讨论过另一个家太空荡的事,路歧那时开玩笑说要在电视墙上挂两人的照片——她都不能想象路歧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现在路歧,就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眼睛里含着一点不知所措的心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炉渣要变痴汉了哈哈哈老变态好开心!漾漾进了狼窝就别想着出来了!天真! 这个情节是我很早就设计好的,所以写的时候感觉灵感爆发文思泉涌哈哈哈! 炉渣超可怜的你们不要嫌弃他,以后他就是个妻管严!(左右扭动) 第29章 过去 苏游漾看了好一阵子画像。 终于看够了,扭头问他:“哪里弄来……这么多?”她发现自己话到半途居然嗓子都哑了,遂清一清嗓子。 路歧眼睛看着她,眨也不眨:“……很多不记得了,反正都是仿的。我又不懂这种。” 他话说得直白,苏游漾却仿佛松了口气:是了,路歧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人,喜欢抽烟喝酒,君子形象是他一个套在最外面的壳子。刚才那种被密集画像包围的微妙感觉让她有点喘不上气,现在气被吐出来,满眼的色彩斑斓似乎也不是那么刺目了。 路歧微微垂着头,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因为这个家没有别人来,只有我一个,所以……很乱。你……别介意。” 他难得这么吞吞吐吐,苏游漾这才猛然发现整座房子里的一片狼藉——该怎么说,是人住的地方吗?除了可以躺的丝绒沙发还保持着干净,厨房感觉已经积灰很久了,地上散落乱七八糟的空酒瓶和烟屁股——怪不得刚才进来就闻到一股厚重的烟味——这人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还能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的? 苏游漾踮着脚去推窗子,一步跨出去老远再弹簧一样收回来——实在是没有下脚的干净地方了。雨势慢慢小下来一点,清新的草木气从外面一股脑涌进来,苏游漾陶醉地深吸了一口。 路歧靠在墙壁边不动,眼睛却一路追随着她,她走到那里目光就跟到那里,跟被养熟了的猫似的。 很俗气地说,他觉得站在窗边上穿着小裙子的苏游漾像天使。她跟这里色彩惊人、逼仄奇异的环境这样格格不入,细腰窄肩,是一朵从淤泥里开出的莲花。圆溜溜杏眼朝他顾盼的时候,没人比她更好看、灵气。 她发现他一直在看她了,撇了撇嘴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叫我来打扫卫生啊?我不干的,你死心好了。” 她的话从舌尖一蹦出来,就像破除一个魔咒,一时间仙子坠落凡俗,顷刻和色彩缤纷的环境微妙地相融了,整个人在灯下的线条都是温暖的。他心里突然暖洋洋发胀,上前两步把她拉进怀里。一手去摸她瘦了不少的肩胛骨:凸起的骨头特别像被折了的小翅膀。 折了最好。他下决心要抓紧她,就算天堂也不能是她逃遁的入口。 苏游漾不满意,爬了虫一样全身别扭。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她那点可灵活伸缩的自尊又冒出头来,催促她用手臂将他格挡开。她越不乖顺,他就越是用力,抱得几乎弯下身,抱得要把人融进骨血。 苏游漾“哎哎”着被他压进沙发里了。 他冷冷的雾凇气味无孔不入,从离她三寸都不到的上方细密弥漫,雪花一样无声息铺盖下来,清爽而浓烈。她很久没闻过他身上味道,心里发紧,手臂胡乱挥,正好天边一阵惊雷,爆炸一样倏忽在耳边炸开,她不由尖叫一声,往后伸的手突然触碰到坚硬,再想要抽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放在小几上的细口花瓶连着雷声轰然倒地,变成一堆碎片。 雷声无休无止,瓷器滑落的声音与之重叠,声响剧烈。苏游漾被猛的一吓,直往身上人怀里钻。感觉躯体一沉——是路歧小心翼翼地压下来,整个覆盖住她。 “没事,没事了……”他似在哄一个不得安眠的婴儿,全身心把她庇护在自己的温度里,嘴里不断哄着,手上轻拍。苏游漾一只手垂在沙发一侧,另一只却悄悄攥紧他胸前。 只是路歧到底没有做暖男的天分,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呼吸又乱了节奏,着魔一样轻喃着“漾漾”一边嘴唇又火热地压下来。 他的手插|进她发间,低着脸吻得用心。再往下,喉咙却一凉,视线集中——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小手上握着的雪白碎瓷片。他目光顺着抵在喉咙口一寸附近的瓷片往前,看到她写满惊惶的一张小脸。 “你,你别过来了……我不想这样,老是被你玩弄了!”她的声音起先很低微,后来越说越响,有一种奇妙的镇定,只是眼神里还有没藏好的伤心,像被打湿了毛的可怜幼崽。 路歧不动,垂头看她,满眼温柔地哄:“漾漾,先把碎片放下,等下割伤了你。”他其实心里有点想发笑,笑她虚张声势——她不会真伤他。只是怕她手再攥紧,反而割伤自己。 苏游漾不听,碎瓷片横在两个人中间,好像穿不破的壁障。但是路歧一动,满不在乎似的冲她压下一寸,她就惊慌失措,赶紧把碎片也挪开一寸——路歧就跟那时候嘲笑她唱歌跑调一样,禁不住笑起来了。 他一笑,苏游漾面上就有点挂不住,她明明是有在认认真真地生气,也不知道怎么搞成了现在这副半上不下的局面。一时间僵住,进退两难。 路歧已经离她很近、很近,终于唇碰上她耳垂,她又是一个哆嗦——全身上下的敏感点里,耳垂又算得上是她最最敏感的地方!偏偏他又要亲那里,她腰眼一酸,差点没把瓷片扎进他胸膛里去。 而路歧,不轻不重地舔着她耳垂,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猛地使力咬了一下,苏游漾“啊”一嗓子,差点以为耳朵都要被他咬下来!罪魁祸首却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她受伤的耳垂处安慰性地舔吻。 “漾漾,告诉你一件事,你再想想要不要把我从轻发落。” 苏游漾不敢和他对视,伪装镇定:“你讲。” “这件事是……我很自私。” 这她早就知道了,没什么新奇。这个自大狂!任性妄为的家伙!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但是……我非常、非常爱你,比爱自己还要爱你。” 苏游漾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想说话,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路歧的手却趁机扣过来,把她两只手臂一并捉住往上一按——碎瓷片已经不在她掌心里了。那块瓷片被丢在地上,路歧的脸毫不客气地压下来,伴随着变幻无常的雨势砸落的,是他熟悉的滚烫亲吻。舌头与舌头、呼吸与呼吸,紧密纠缠。 “我爱你”是一个咒语,能让进攻者痴狂,让防御者缴械。苏游漾闭上眼睛,血液奔腾,心跳如雷。 …… 最后还是要打扫卫生。 前男友与前女友藕断丝连完,前男友把前女友提起来放在自己身上,自己翻身躺在下面,不动了。前女友猫一样趴在他肚皮上,享受了五分钟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安静。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苏游漾把路歧踹起来打扫卫生。 空酒瓶和烟蒂全部捡起来,垃圾分类放进垃圾袋,桌子用抹布全部擦三遍,床单和椅垫全部换新—— 整整一个半小时之后,才勉强有了点“家”的样子。 “……不是只擦一遍就行啦!”苏游漾伸手给他看刚摸上的一层灰,“再擦一遍!真是的,别偷懒啊!” 路歧抿了抿嘴,对她笑,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收拾完之后,两个人都累瘫。路歧抱着她,放松地埋进新换好的床单。 天色已经全黑了。开了灯都是一片带着暖意的昏沉,苏游漾昏昏欲睡。 但是账还没算完呢。她强撑着掀开眼皮,推推像抱大熊一样抱着她的路歧:“……我问你啊,那时候为什么要分手?” 路歧睁开眼睛,从她身上翻下来,摊开四肢:“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话说得很干脆,眼睛却不往苏游漾身上看,笔直射向天花板。 这话说的可太新奇了!苏游漾差点以为自己得了幻听。爬到他身上去看他,左看右看,路歧就是不理,目光虚虚定在一点。苏游漾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乐,伸手捅捅他,还不太好意思地:“哎……那什么,我真这么有魅力啊”说实在的,路歧一句“配不上”她可以吹一年。 路歧这回忍不住了,认真地打量她,边看边笑:“是我那时候想岔了。” “……”好生气哦。 路歧掐一把她气鼓鼓的腮帮,不笑了:“那时候觉得自己命贱,真配不上。犯不着跟你硬凑一块,把你也脏了。” 苏游漾皱皱眉,去捏他的嘴,觉得他话说得太重了。 “网上传好久了,说我是个孤儿,”路歧摸着她脊背,出了神,“这话也没错,我爸死了之后,我妈也走了。”这个世界上他没爹没娘,一无所有空身一个。 苏游漾不作声,埋在他肚子上默默地听。 “我爸是个白人,我妈是中国人,”果然是个混血。“我爸是个烂酒鬼,喜欢赌博,赌输了回来,醉醺醺就开始打人。” “他下手很重,拳头用来对付一个女人,经常揍得我妈起不来床,头破血流。”路歧声音平静,“我就躲在房间里看。看他们打完了就去客厅把血擦干净。” “终于那个晚上磨难结束了——我爸走小路让人砍了两刀,死在巷子里。我妈本来应该高兴,但是精神一下子垮了——她疯了。” 苏游漾身上一阵发凉,抱紧了他的胳膊,他的身上也冒着死一样的冷气,像一瞬间回到泛着血腥味的少年时代。 他的童年极度不美好,少年则更是糟糕。老天爷对他总有亏待,父亲生前打骂欠债不说,母亲疯了之后举止越发怪异。他有时候放学回家,不敢进门,总觉得是一张野兽的口,会把人吞吸进去。他母亲有时坐在床边拿着剪刀乱挥,刺向不存在的敌人;有的时候眼里能看见他,但不认识他是她儿子,以为是她丈夫——那个讨债的魔鬼——就发狂地唾骂,拳打脚踢,眼泪鼻涕满脸。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个什么东西——可能生下来血乎拉碴,丑得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我是一条狗,一棵杂草,一块梆硬的石头。不然你没法解释他们苛待我的原因。我每天都在骂老天怎么这么操蛋。”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解脱了。” 那天凌晨他从梦里惊醒,下床喝水。还没绕到厨房,视线被客厅悬在半空的人影吸引。 他不敢开灯,隐隐见到轮廓,一个吊死的人。月光惨白惨白,一团丝袜垂下来拉得很长,下面绑出一个绳结,托住女人绵软的头颅。女人的赤脚蹬也不蹬,竖向地面。 这个女人死后完全不复她生前美艳的样子——兴许吊死了的人全是一个样——眼球突到外面,舌头伸得很长,一截暗红色。 他对着那具高悬的尸体坐了整整一夜,直到早上警察破门。 …… 苏游漾听不下去,眼泪哗哗全流到脖颈里,一场山洪。她抽噎着伸手去扳路歧的脸,他出奇顺从——雷电与灯光的交映中,面对着面,她看清了:他早已也是满脸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高*潮的一章!冲突激烈的一章!我最喜欢的一章!(心潮澎湃)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心里有点忐忑。 炉渣真的是一无所有的一个人,所以对世界没什么期待,人也俗得很,抽烟喝酒陋习不少,只剩一张脸和一身演技(这么想想哎还真是为炉渣灰心0,0)所以很自卑,哭唧唧怕漾漾嫌弃他……不过没关系,漾妹会改变他的。以后一定是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毕竟当你爱上一个人,你的世界都会为之改变,会越来越好的。 最后日常伸手求评论求收藏!(星星眼看你们) 第30章 秘密 路歧在她面前哭了。 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路歧的眼泪像在她心上扎了一刀,痛得人喘不过气。她把身体直起来,捧住他的脸无限温柔地亲了亲——路歧的眼泪和旁人的眼泪没什么不同,温热的咸味。她像抱一个婴儿一样笨拙地把他的四肢锁在怀里,反反复复保证:“一切都会好的……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伴着她的话,窗外连雨势都小了。路歧反手抱紧了她,把头埋进她充满阳光的怀抱中,闭着眼睛感受灌了满耳的淅沥雨声。他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兴许还有一点疲惫,是绷紧了的弦一下子弹开,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松松垮垮地把眼泪释放出来,人就祛了病,变得健康了。 “你是医我的药……” 苏游漾对于他,就像白流苏之于范柳原。绿色玻璃雨衣的白流苏站在码头一张望,范柳原那一身潇洒就被束住,像浪子归入了温柔港。世界上只需要她一个,本来心就狭窄,一个她足以全部填满,但倘若失去就是挖空心脏。 “我脾气不好,像我妈,顾知恩有时候骂我疯子,”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躯体里常常有魔鬼作祟,“我曾经极度憎恶我爸,可是现实却是——我也嗜酒抽烟,恶习不断。” “所以我觉得我不配。我是孤零零的一个,当年为了还债,想来想去一无所长,进了来钱最快的演艺圈。你看,我没你这么纯粹,我就是想赚钱,俗气得要命。” 苏游漾把脸贴上他的胸膛,嘴唇在他的心脏处虔诚地吻了一下:“但是你照亮了我,所以我们才能在这个圈里相遇。另外还要感谢你的俗气,我最先爱上的是你的皮囊,然后才学着为了纠正你那些小小的缺点掏心掏肺。”正因路歧和她一样,都是食烟火气的凡人,所以他们才会有争吵,有冷战,在漫长的磨合中懂得为彼此让步。没有人再像他这样让她为之哭哭笑笑、牵动心肠。 无形间牵引着他们的,可能是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他和她是两个天生契合的半圆,在看不到另一方的时候着急地把自己点亮,相互照耀着终于找到彼此,拼凑成一个完美的圆。 “所以我改主意了,是我犯蠢,”路歧突然微微笑起来,得意地翘着嘴角,“我他妈就应该把你绑在身边,天天带着,不然离开两天就会死。”顾知恩真说对了,他就是想要她。分手之后他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更别说那天看到苏游漾给祁涉拍的MV,心头火一下子蹿了有十丈高,到底没忍住把人重新抢回窝里,结果心里还是后怕得不行。 这分手一回路歧反而跟开了窍似的,甜言蜜语都不带打草稿。苏游漾被他哄得晕晕乎乎,躲在他胸膛偷笑。 路歧好像又想起什么,脸啪嗒一下又挂下来,乌云罩顶:“吃饭的时候,本来坐你边上那崽子是不是喜欢你?” 真是翻脸似翻书。苏游漾没想到他眼睛什么时候这么利,大惊失色问他“你怎么知道”,莫非是男人的感应? 果然听路歧开口,嘴角还暗含着不屑:“这小子看你眼神就不对。”毛都没长齐,眼线要戳出太阳穴了,眼珠子还跟狼一样绿幽幽直往小姑娘身上扎。 事实上他对所有聚集在苏游漾身上的目光都非常敏感:苏游漾那个MV一出来,他一口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恨不得把人绑死在床上,不管不顾玩他三天花样,更毋论荷尔蒙旺盛的小年轻,盯人的时候那叫一个大胆,路歧当场就想把人眼珠子给剜出来。 “你还吃醋,”苏游漾心里又是开心又是别扭,抱紧了他的腰闷声闷气,“你还不是在采访里说闵香好看。” “我什么时候说她好看了?”没胸没屁股的丫头片子,心思和眼皮一样浅,路歧半点兴趣也无。 “你说她穿衣服好看!” 路歧闭着眼睛想了一下,恍然:“好像是说过,只是例行夸一句,反正她全身上下没其他好夸的。” 苏游漾瞪大了眼睛撑起身子看他:“所以你真觉得她穿的好看?” 路歧首先安抚她:“先说明我没别的意思——她穿什么都没你好看——不穿也没你好看。但是我觉得她穿衣服是还挺活泼的。” 苏游漾一头倒下去,扎在他胸口,心里崩溃。 天哪!她好像发现了路歧的一个秘密!他不会是,是个审美异常吧? 这么说起来,路歧的造型都有团队打理,助理和经纪人平常都会帮他配衣服,再加上他如果自己买基本上都会挑显稳重和男性化的黑、灰、白色调,所以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察觉他奇差的审美眼光。 她联想到客厅里成片的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画像,登时眼前一黑。 “下次我们再回这个家,我要把客厅所有的画全部换成莫奈。”没人会不爱莫奈光与色调配的温柔与和谐,“他的画肯定会让你看着心里平静。”如果真在画风诡异逼仄的房子里待上几十年,保不齐连正常人也会变成疯子。 路歧哪里听得见她后面说什么,一门心思全集中在“下次”和“家”这两个字眼上面,眉目舒展带笑。 他想起他本来是有家的,但不能完全被称之为家,只是个他睡觉和吃饭的生活场所,裹挟着无休止的烦躁和恐惧,每次回家像闯一个鬼门关,有去无回。后来“家”就被他藏在心里,变成一个泛着光的遥远的影子。此刻,家的轮廓在他眼前变得清晰夯实,温暖的房屋里就住着苏游漾和他自己。 “很晚啦,你不睡觉吗?”苏游漾的手圈在他腰间,很珍惜地抱着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她的问句和表情,一切都显得那样纯洁。但暖色的灯光、窗外细密的雨声、和睡觉本身这个命题本身,都把这份纯洁稀释开来,搅和成一团缠绵的雾,气氛一下子不清不楚地暧昧起来。 路歧的呼吸有点变重了。 苏游漾一派天真,全无所感。天光已经有点微亮,她很久没这样熬过夜,困得厉害,睡意一涌上来就不管不顾地,路歧再低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臂还固执地把他圈着,像抱着圣诞礼物的小女孩。他想把他的手抽出来给她枕着,刚一动就被她发现了,小眉毛一皱,轻轻软软地嘟哝了一句,又很快睡熟了。 路歧心里像裹了蜜糖,甜得不行,陶醉在这种感觉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半天,到底狠狠心,把手抽出来给两个人盖好被子,听了一夜屋外滴漏不断的雨声。 …… 早上醒来,苏游漾一睁眼就对上了路歧的眼睛。 他看到她醒了,睫毛都不动,跟她说早安,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幸福,苏游漾跟他道完早安,就害羞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然后感受到路歧一个轻柔的吻隔着被子落在额头上。 直到路歧下床,在衣柜里找衣服,衬衫裤子都穿齐整了再回过头看她,发现她还在床头发痴,手肘压在枕头上,托着腮含着笑,心思飘到千里之外。 她雪白|粉嫩一团,眼神又腻人,比以往甜度更甚。路歧爱煞,恨不得把她揣进口袋一并带去工作了。他用手上的皮带往她下巴上逗弄地勾一勾:“过来帮我系。” 大清早地就玩这种play,苏游漾表示非常喜欢,乐颠颠就去了。下床踩拖鞋,低头给他系上腰带。 她低头看皮带,路歧就低头看她。这儿没她合适的衣服,她那件花瓣领还在身上穿着,俯视的角度更清晰,一小片肌肤白得扎眼。他就在那个突起的可爱脊柱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逗猫似的。 皮带拴紧,整好衬衫,苏游漾站远了打量他,只觉得自己男人今天帅得天怒人怨。瞧这头发利索,脸自不必说,尤其身材线条,腰是腰臀是臀,挺拔照眼。她看着连嗓子眼都是热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赶紧按住胸口。 而她的男人步步朝她走来,冲她一笑,撩心撩肺。 “今天拍戏吗?” 路歧马上要出席一个新品发布会,苏游漾自己的戏则在下午。 “俞导的电影,我今天杀青呢。”《月唳》这电影前后拖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上次欠你一顿饭,记不记得?等晚上我带你去吃。”路歧提醒她。苏游漾想了好久才隐约记起来:是和路歧视频那次,路歧拿一块栗子蛋糕在她面前吃了,把她气得,后来才听路歧答应要请她吃肯德基儿童套餐。 突然想起这茬了,思绪也连带着发散开去。那时候路歧可比现在坏得多,小气又嘴利,她心里念着那块没吃到嘴里的栗子蛋糕,刚想翻翻旧账,路歧就一把抱过来,上下摸她单薄不少的脊背:“宝贝儿,拍完这部电影就好好补补,咱可别再瘦了。” ……好吧。他好声好气哄劝,眼睛里全是温热的关心。她一下子就不生气了,栗子蛋糕被忘到天边去。 窗帘早已拉开,阳光洒进来,气氛好得让人想接吻。路歧的确是这么做了,腰弯下半段把她按在怀里亲。她个子不高,跟他差了很多,每次接吻都辛苦。路歧亲到一半,笑她太矮累得自己腰酸。等到苏游漾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才一把把人抱起来,两条白嫩大腿往腰上一环,把她举高了两手圈上他脖子后,再仰头迎接由她主动的一个笨拙亲吻。 在接吻方面她一直不是个好学生,总学不会换气,每次被亲得气喘吁吁,脸颊红成芙蓉,倒像被他欺负得狠了似的;技巧十年如一日的不熟练,奶狗一样盲目又热切地舔,全无章法。他就任她探索一阵,等她想撤开了再夺回主动权,舌头撬开牙关直捣深处,才是大人和大人间的亲密。 “这种感觉太好了,可是还不够。”深吻完毕,路歧把苏游漾整个抱着,任她树懒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喉咙里溢出一声懒洋洋的叹息。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每天早晨都看到你,每天亲你,至少一小时一次。” “现在过了一个小时了吗?”苏游漾狡黠地问他。 “没有,但我希望你再亲一下我。”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游漾眉开眼笑,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又吻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医我的药]这句,出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太有名了,想必大家都知道啦。 虐点结束,雨过天晴,以后就都是甜甜甜啦!开心! 第31章 般配 “这么说你又跟路歧好了?” 苏游漾正在家里打扫卫生,一手拿着拖把,耳朵旁夹着手机,沈惊霓听不出语气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是呀。”苏游漾用拖把原地画了个圈,心情好得想唱歌。 “本来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在一块,”沈惊霓泄气,终于漏出不满,“好了又分,分了又合,以为是拍偶像剧?” “姐,都跟你说了是有原因的嘛,总之我还是栽了……你说对了,路歧肯定是给我下了什么药,不然我怎么一天到晚为他神魂颠倒的。”苏游漾先发制人,沉痛检讨自己不争气,美色当头就七荤八素,果然听沈惊霓没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口气。 “哎你要说咱们家,美人那也海了去了,怎么养出你这个小色胚,”沈惊霓教训她,“早跟你说人啊,不可以纵情声色,我早看路歧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沾上他多少麻烦。”苏游漾当初跟她说两个人分手的事,说是路歧主动提的,沈惊霓再细问原因,她就不肯说了,还得沈惊霓自己去查。路歧这厮水比海还深,她只窥得一点蛛丝马迹就觉得此人并非良配。 “麻烦是麻烦一点,但是我甘之如饴,”听沈惊霓恨铁不成钢地想要再说什么,苏游漾一面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一面轻而有力地打断,“姐,我也不蠢,单方面付出我也累,路歧现在可能不会是个合格的爱人,但是我能做的就是把他长岔了的枝叶给剪了,让他再也离不开我。” 沈惊霓听了也不知道是被她吓着了还是怎么,好一阵没开口。 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路歧这人不是吃软不吃硬,对付他得软硬兼施。他在演戏这条路上有多顾影自怜式的独孤求败,对待感情就有多残缺得像个智障儿童。 你一味服软,水磨功夫能磨得他卸下心防,但时间久了他只想逃,说是卑微,其实明明是不管不顾地把你的真心直往地上踩。你只有把他逼到角落,亮出你的硬拳头,猛药下去才会让人如梦初醒,吸引他全副目光。 就是要他明白:她不会一味等在他身后盼他回看,自己大路一条也能引得蜂飞蝶乱,他才肯调动全身心的危机感,掉过头来追逐她。事实证明被动化主动的滋味着实不赖。 “……总之你得给我小心了,路歧要是欺负你——不管心还是身——我肯定饶不了他。” 心和身……苏游漾呆了一呆,跟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绵软下来,伸手捂住发烫的脸:“姐!我有分寸的,才不会让他白占便宜呢!”大不了从他身上讨回来……当然,只限于亲亲抱抱的情侣情|趣,她到底还是个保守的人,最后一步不会轻易迈出去。 “还有你那个MV啊,祁涉和你都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竟然给我先斩后奏……”面对沈惊霓的不满,苏游漾只觉脖颈一凉,心虚地陪笑半天,才终于把电话挂断,长舒一口气。 …… “何蜚……我要出国留学了。” 秀湖和何蜚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脚尖点着泥地,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何蜚的表情。 何蜚出乎意料地平静和自然:“我听说了。”那天她去秀湖班里找她,听见她们班都在讨论这事。 “你……好好的,专心读书,一定得好好的。”秀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句话说完,张嘴哑然,好像再找不到话说。她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上个月她母亲跟她商量留学的事后?还是上礼拜她去图书馆忘了给何蜚发短信那次?她们之间渐渐从熟悉变得陌生。 好?什么算好?何蜚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答应得干脆:“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你就操心你自己吧,国外环境多乱。” 秀湖依稀觉得她好像很久没听何蜚说这么长一段话了,为话语里亲切的关心笑了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秀湖走了。何蜚像每次放学送她回家那样注视着她拉长了的影子。但是何蜚清楚地知道这次看着秀湖走了就可能再不会回来了。 她没有追上去,追上了讲什么呢?秀湖不会为她停留。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似很紧却也很淡,秀湖主动走近了,如今又要走开,分别是那样自然的事,连背叛也无从说起。谁离开了谁,山一样明,水一样媚。 何蜚靠在墙角,眼睛里映着鸟飞过的天空。 …… “卡!恭喜杀青!”话一出口,俞小冰也忍不住走过来,给了苏游漾一个拥抱。 苏游漾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她状态很好,眼睛里没有刚才那点失去的怅然,反而亮闪闪,有人鼓着掌来道贺,她就四面朝人笑,笑花人眼。这是她第一部杀青的电影,意义非凡。 她在剧组乐得跟什么似的,等到傍晚路歧来接她,她爬进车里反而一下子颓了,吧唧一下把自己摔进副座,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路歧开着车,分心去看她,有意想逗:“看见我这么不高兴?” “高兴呀。”苏游漾昨天睡太晚,拍戏精力消耗大,她明明是困得不行了,还要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冲他笑。路歧心里发酥,自家这小崽子真是个治愈系,笑起来别提多好看。 他现在是把苏游漾当宝,总觉得她千好万好,生怕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个人就把她拐走了,跟当年还是路歧脑残粉的苏游漾有的一拼。 “我们去吃什么?”上次路歧说肯德基儿童套餐,明眼看就是逗她的,不可能真去。更何况两个明星,热度高话题多,往人山人海的肯德基门口一站,还没走进去就能被人认出来。 “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路歧答得毫不犹豫,简直男友典范。 看他温温顺顺,苏游漾反而起了坏心眼,往他胳膊上一戳,好奇地问:“那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她这么一问路歧果然犯难了,几乎是有点惶恐地看了一眼她。这会儿重新在一起后才发现自己当初那个男友当的,哪儿哪儿都不够格。 苏游漾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看他表情都有点难过了,有点想笑又心疼,赶紧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股脑报出来,什么蛋糕,牛奶饼干,巧克力球,左右都是小女孩爱吃的寻常东西,一股子香浓甜腻劲。尤其奶油土豆饼这样的风味食物,她一口气可以吃十个。 “其实你很厉害了,在我面前吃过栗子蛋糕,还问过我要不要吃大白兔奶糖……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野生直觉吗?”苏游漾感叹。 路歧以前从没问过她,也不在意她喜欢吃什么。但路歧对如何俘获她好像有天然的天分,他不知道当初她义正言辞拒绝他手心里的奶糖时心里有多艰难,那是多么有纪念意义、多么有骨气的一件事! “以后天天买给你吃。今天让我带你去我喜欢的地方吧,说不定我的直觉真的管用。” 第一句话出口,苏游漾就把嘴一咧,笑得可开心,连带着困意也消散不少,这也许就是吃货的幸福吧。路歧看着她沾沾自喜的单纯小脸心里酸胀,世事往往这样,沧桑的一方总会被简单吸引。 路歧把车停在小小的弄堂口。 苏游漾下了车,看向那一条寻常窄巷。路歧总有他的道理,所以她卖力耸动鼻子,果然闻到一股肉香。 肉!是肉香啊!苏游漾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 实在是肉香不怕巷子深。路歧领着她一步步往里走:“小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烤肉……后来长大了也习惯常来。你别怨我没带你去五星级餐厅,就咱们这样子也进不去。” 苏游漾低头看看自己,圆领白T,好吧,脚上还蹬着人字拖。再看看路歧,黑T,墨镜,表情特酷。人字拖倒是和苏游漾一个款的。 芸芸众生里的两个俗人四目相碰,都忍不住笑。 路歧领着人进了烤肉店,招呼都没打就直奔最里头的包厢,门一关挨着苏游漾坐下来。 苏游漾打量环境:麻雀点大,但五脏俱全,胜在干净。关键是肉超级香啊,外面全是滋啦滋啦的烤肉声,香味直冲鼻子,馋得人流口水。 路歧果然适合和她成为一家人,看看,多懂她,简直天造地设。 路歧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心声,连凳子带人往她身边凑。明明桌子这么大,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他偏要往她身上蹭,跟个糯米团子一样黏得死死的。 苏游漾怀疑他有皮肤饥渴症,拍一下他胳膊让他边儿去,凑一块热得慌。路歧当没听见,苏游漾也拿他没法,片刻后两个人头碰头紧挨着一起刷微博。 苏游漾看到热门第一条就是路歧出席代言手表品牌的新品发布会。九宫格配图,调色更美得不要不要,衬得人不带一丝烟火气。白衬衫外罩休闲小西装,腰上是她帮他系的皮带,手上戴一块新腕表。天生衣架子,头发不长不短,衣服不松不紧,正正好托出美貌,那叫一个斯文优雅。 苏游漾把手机贴在他脸边上对比,手把他头发往上轻抓一把,没用发胶定型,软塌塌。再往下,两条腿桌下交叠,坐也没坐相。差距太大,把她笑得不行。路歧眼角乜斜,翻了她一个白眼,却不知道又戳到她哪里的笑点,人变本加厉,笑得像得了癫病。 直到路歧把手机往她手边上一放。苏游漾凑过去看,没想到自己杀青也上了热搜。点进去那叫一个触目惊心,照片拍的不要太好,正好拍到她对着男场记笑,两个人拍得清清楚楚,重点还是在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拈花惹草。”路歧哼哼。 苏游漾真是要冤枉死了:“今天杀青高兴,我看见谁都这么笑的嘛!” 这一说路歧更是满脸的不高兴,感情那剧组谁都有这种级别的待遇了? “电影上映了我请你看,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爱上它的!”苏游漾赶紧转移话题。她真是爱惨了何蜚,《月唳》的结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炉渣和我们漾妹的相处模式有变化哦,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2333而且漾妹,其实是个天然黑…… 其实爱情就应该是这样,脱去光鲜的外壳,还原最本质的样子。 最后把治愈系的漾妹拉出来卖个萌,球评论和收藏来~(笑眼看你) 第32章 烤肉 肉很快就上来了。 牛肉、五花肉、梅花肉……一盘一盘流水一样上,铺了满桌。中间摆一排蘸酱料。 路歧把几片五花肉一夹,放到铝箔纸上,不一会滋滋冒油。再翻一面,又是吱吱的响声。烤得最好的肉,外表完全变色,内里却红,嚼起来最鲜且嫩。一块烤好,路歧把肉往生菜里一卷,送到嗷嗷待哺的苏游漾嘴里。 苏游漾一口咬下,兴奋地嗷呜乱叫,头还一点一点,一脸满足,跟磕了药似的。 路歧问她:“好吃?” 苏游漾一边呜呜一边回答他好吃!她错了,什么蛋糕巧克力,现在通通放到一边!肉就是她的生命! 礼尚往来。苏游漾享受了男朋友喂食的美好待遇,擦了擦手把一块烤好的梅花肉蘸了酱喂到他嘴边。路歧手上在跟人发信息,嘴里不停,把肉精准捕捉——也许不能算精准,苏游漾手要撤回去的时候他还本能地追逐了一下,舌头在她手指上一卷。 苏游漾触电一样弹回来,路歧这回抬起头,满眼笑意地把嘴角一舔,一小节殷红飞快地伸出收回,嘴唇活像涂了草莓酱一样鲜艳。 “什么酱,这么甜?” 苏游漾顿了顿,没好气地把烤好的鱿鱼往他嘴里一塞再迅速收回:“哪儿有什么甜酱,我明明淋了柠檬汁!” 路歧拖长了语调:“秀色可餐,其味也甘——”话还没说完脸色一变,把嘴里的肉囫囵咽下去,少顷苦笑,“芥末酱。你这坏东西。” 坏东西苏游漾偷笑:“你不喜欢这个吗?” 路歧难得苦大仇深地皱起眉头:“只有味觉异常的人会喜欢芥末。”他都不明白这惨绿的一小坨何至于给味蕾造成这样剧烈的冲击。 看样子是真不喜欢。苏游漾点点头,把柠檬水递给他,暗暗记下这事。 “你的手机一直在震。”苏游漾提醒他。 “别理,顾知恩这逼在发疯。”路歧拧了拧眉心,把肉夹进苏游漾碗里,“吃吧。” 苏游漾好奇:“顾导找你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顾知恩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心里尊重。 路歧哼笑出声:“他能有什么大事,多半又被他老婆赶出来了,卡都给没收光了,没地儿去就四处找别人请他吃饭。” 苏游漾张大了嘴巴,叹为观止:“顾导的媳妇儿这,这么厉害啊。” “这两口三天两头吵,顾知恩火气上来的时候叨逼叨逼,离家两天就灰头土脸哭着回去,人往地板一跪,立马和好如初。都是一个套路,时间长了劝都懒得劝。” 想不到顾导这样儿的还是妻管严呢。苏游漾咬着筷子,眼睛忽闪忽闪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路歧往她手上一拍,苏游漾吃痛,筷子啪一下掉碗面上。 “哪儿学的坏习惯,吃饭不许咬筷子。” 苏游漾鼓着嘴跟河豚一样,凑过去给他看拍痛的手,撒娇:“你就不能轻点?都红啦。” “细皮嫩肉。”路歧一面嘲她,一面到底还是把她手拿起来端详一下,轻柔地吹了一吹。 “哎,那顾导找你不是要让你请他吃饭?正好我们在这自助,让他一起来呗。” 路歧撂下筷子,翘着腿不乐意了:“我跟我媳妇儿在这过二人世界呢,干嘛让他没眼力见地瞎凑。”照平时他当然请了就请了,现在刚和他们家小崽子复合了,好不容易都有时间,吃一顿气氛正好的饭,顾知恩这灯泡要愣不拉几往台面上一杵,绝不止两百瓦。 苏游漾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媳妇儿”这称呼,恍惚有种错觉自己从十八|九岁一下子长了年纪,能站路歧边上和他肩并着肩了,画面美得让她心神荡漾。她抿开一点嘴角,笑落在路歧眼里特别惊艳:“谁是你媳妇儿了。”全不承认自己方才思维跳跃,还从长大、结婚发散到他俩要生几个孩子了。 路歧哪里不懂她那点口是心非的小心思,看她笑得跟朵被风吹得低了头似的小花一样娇羞,心里也跟裹了蜜一样甜滋滋软乎乎:“早晚的事。” 她苏游漾要是再能让他给放跑了,自己都想抽自己一耳刮,这辈子花丛里来去,统共就动心过这一个。以前就说过的话是大实话:苏游漾就是他初恋。 路歧嘴上嫌弃,到底拨了个电话让顾知恩过来了。十分钟之后,顾知恩风尘仆仆推开包厢门。胡子拉碴衣服起皱,活像天桥下面睡了好几晚的流浪汉。 顾知恩一进来跟两个人打了招呼,然后转头一想不对,看着吃个烤肉还要挨一起的两人,直了眼睛:“怎么的?你们……重新开始了?”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路歧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呢,就让他现场碰见了。 路歧露出蔑视群狗的神秘微笑,苏游漾冲他把头一点,顾知恩坐他俩对面,脑袋往玻璃台面上重重一磕,生无可恋:“妈的。” 路歧拨一块肉在他碗里,嘲笑:“怎么,你又被赶出来了?” 顾知恩讪讪,老脸挂不住:“不能这么说啊……我老婆上次生日,我上次剪片剪得都脑溢血了,就给忘了。回家就看到她往沙发那一坐,那脸板得,我立马就道歉了——” 路歧嘴角刻薄地一掀:“然而没用,第十八次被扫地出门。” 苏游漾撞了下路歧胳膊肘,他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顾知恩脸黑得像锅底,苦大仇深地往嘴里塞肉。 “吃这个,张嘴。” “啊——” “好吃?” “嗯嗯!” “馋猫……” “你别离我这么近,怪热的……” “你就在这,我不挨你挨谁,嗯?” 顾知恩嘴里的肉嚼到一半,听着对面一对情侣陷入热恋中的白痴对话,一时间不知道吐还是不吐。他现在心情很燥,孤独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如果手里有火把,他能以面前这对为中心,把方圆百里都给点燃了。 他在那憋得要自爆,路歧全不管他。他正在看苏游漾的小白T上溅上的一起子油,小姑娘刚刚才发现的,油渍在白色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她爱漂亮,擦了半天没擦干净,气鼓鼓地,伸手拽路歧指着那滴油给他看。好端端一个十八|九岁自立自强的小姑娘,被路歧一宠,能瞬间活回十二三岁。而路歧,侧头端详她白衣服上的那个油点,摸着人脑袋温温地说“等下到洗手间沾点水试试”,从顾知恩那个角度看过去,侧脸的这个弧度满是温柔。 顾知恩新奇地看了又看,突然笑了。 这是天生的一对。一个三十快了,一个二十还没满,兜兜转转这么一圈结果还是在一起。真好,没有比这更好的。 顾知恩一拍大腿,“你们真是,真是……”路歧一眼扫过来,顾知恩咬紧了牙,“真是活该白头到老!” 苏游漾听了,脸上笑出一朵花儿。 顾知恩没吃多少就抓起帽子忙不迭走了,用路歧的话形容那叫“屁滚尿流”,可能是不想再坐那被塞一嘴狗粮了,留下一句“陪老婆去”人就跑了个没影。路歧还乐得清净,跟苏游漾两个又开始弱智一样地我喂你、你喂我,还乐此不疲。 “你这戏算是拍完了吧?”路歧问她。 苏游漾嘴里叼着肉含糊不清:“差不多,上映要排到金秋了,还不急着跑宣传。接下来还有个口红代言。” 路歧夹肉的手顿了顿:“口红?” “是啊,还是个中端偏上的牌子,算是亲民的,我以前上学那阵还用过呢,真没想到我也能给他们做广告……”苏游漾兴致勃勃。 路歧没怎么听她在说什么,眉心一紧,尽是被当初苏游漾那个MV支配的恐惧。她嘴唇生得漂亮,天生带笑的微m型,上唇薄,坠一个小小唇珠,下唇却丰,微微嘟起来的时候性感得不行。现时今刻,她就张阖着嘴,吃得水亮亮油汪汪—— 路歧猛地凑过去,美不滋儿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吻落到她嘴上,还带一声响。 苏游漾捂着嘴结巴:“你这……也太接地气了吧?”她嘴里还嚼着肉呢,一股子食物味,说亲就亲,也不报备一下。说起来还真是,路歧亲她从不打商量。 路歧嫌弃地把夹起的肉重新往自己盘子里一撇,笑盈盈撩她:“尝了你这张嘴,足够让我三月不知肉味。” “……”苏游漾晕晕乎乎想,亲娘,真是要了我命了。 “这支广告拍完了,我们就去度假。我带你看海去。”路歧早有想法。他跟处在上升期的鲜肉们不同,明显的一个区别是他几乎已经半脚圈外,工作和度假对半开。等苏游漾忙完这阵,他想带她四处走走。工作哪有陪自己一辈子的人重要。 阳光!大海!沙滩!和赤着上身的路歧!苏游漾瞬间眼前画面铺陈,活色生香一片,再想下去就是马赛克内容……赶紧收一收亟待喷出的一管鼻血。 “好,好啊。”她强装镇定,心里早已单手前后左右一套后空翻。 路歧端详她一会,捏住她脖子,拎猫一样往上提了提:“小东西,想什么呢?” 想你的肉体……这话她不敢说,怕被日。只好端正脸色义正言辞:“想看看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海到底是什么样子。” 路歧整个人轻松地往椅背上靠,好不正经地调戏她:“我可是特别期待你的比基尼。”上次她和祁涉参加真人秀那次他也看了,就见他的小姑娘穿个这么清凉的小草莓吊带在男人堆里晃,他手一抖差点没用遥控直接砸穿了电视。 苏游漾唾他一句:“老不羞。”他总叫她“小东西”,这回终于可以回敬。 路歧半点听不得她说他老,呵呵一笑:“等着,去了让你见识爸爸到底有多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 东亚醋王路爸爸! 路爸爸太生气了,全方位给漾妹展示美好的肉体! 漾妹害羞地捂住了脸…… ps这章辛苦我们顾导了,苦哈哈来哭唧唧回去,回去估计还得跪搓衣板…… 即将开启的大海副本!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第33章 泳衣 “Boss……你不能这么对我。”徐小姐长长叹息。 “人都定下了,合同签好,大致培养方案按上次开会说的来,还有什么其他问题?”路歧坐在沙发上翻旅游册,巨幅图片上是深蓝无际的大海,美不胜收,“先把细节落实了,工作室那一群吃了半年闲饭,工作来了正好松松筋骨。” 路歧这工作室当年还是顾知恩赞助,他才能从经纪公司脱出来单干。那时候跟着他的是一批老人,路歧是他们的太阳,围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现在工作室规模越扩越大,路歧本不想在旗下招新鲜血液,嫌麻烦,这两年却有了当甩手掌柜的想法,所以意图提拔出一批年轻人,挂在工作室门下培养。 “邮箱里有我前天发你的剧本,都是王导和岳导手里压箱底的,剧本我也看了,是真的好!”徐小姐急了,连珠炮似的发问,“更何况宣传你不跑了?电影可是下个月就上了!……” 路歧慢悠悠把薄薄的一本旅游册卷成筒状,向徐小姐示意。徐小姐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过去倾身——“啪”一声,是路歧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抽了一下。 徐小姐:“……” “跟我这些年没见你有这么多废话,你最近更年期到了吗?什么时候管起我的事来了。”路歧翻了翻眼睛,嘴角牵动,似笑非笑。面具带惯了,这点小气让他连发怒的表情都不乐意作。徐小姐却盯着他翘起的嘴角,后知后觉,背上刷地冒出一层白毛汗。 是她逾矩了。 人一膨胀就会不知好歹。谁让路歧这两天心情奇好,代言采访都格外好商量,大手一挥给工作室又是批假又是涨工资,徐小姐以为自己苦日子到头了,没想到路歧今天跟她说要带苏游漾去度假,一点征兆也没有。她看着被她排满的档期眼前一黑,一气之下都口不择言了。 事实证明魔王还是魔王,娘娘还是娘娘。只不过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后宫之主,皇后娘娘非但没有半点贤良端庄,反而把君王勾引得日日笙歌不早朝。 失算!这哪里是个简单小姑娘,分明是吸人阳气,还要折她寿命的小狐狸精啊…… …… 小狐狸精对路歧那边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她早上也挨了经纪人这一通训。 胡小姐把她当自己孩子,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可不是被路歧带的!不然怎么尽往反叛那条路走!路歧现在在她眼里,就是要拐卖儿童的罪犯,是狡猾狡猾的狐狸,苏游漾那是被他养得肥出油的童子鸡,就等着煮出锅美美地吃了。 好端端的远大前程、光辉未来啊!苏游漾正是热度火爆的好时候,不趁此时机一飞冲天,反而跑去和男朋友度假,一趟回来flop到一点水花都溅不出,那时候就有的哭了!胡小姐那叫一个气。 好话歹话说尽,口都干了,苏游漾就站在她跟前,双脚并拢听她说,头低低,脚原地蹭蹭,像挨训的小学生。你问她有没有改主意,她还说“没有……”,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胡小姐看她心烦,深吸一口气把她赶出去。 她怎么忘记了苏游漾是个驴脾气呢!八百匹马拉不回头,她被气得升天,到底也没有办法。心里腹诽,但你让她去跟路歧商量,借她胆子也是不敢的。 可惜了苏游漾,明明平时挺上进一青年演员,一碰上路歧就变成个恋爱脑。 苏游漾人是犟了点,好在对既定工作还是比较负责的。M家轻奢新系列的口红代言就是苏游漾单枪匹马拿下的,实打实没靠过路歧一点。M家纵横平价市场多年,一直口碑良好,这次推出的“玫瑰狂想”系列却意图拓宽销售视野,面向的除了固定18-23岁的少女客户群,同时锁定轻熟白领阶层,意图展现“华丽紧张的动态和征服快感”。 苏游漾天生爱镜头,闪光灯下与平常判若两人。为了拿到这个代言被拉去摄影棚拍了一组照片,成片修好之后非常惊艳,再加上M家前段时间在祁涉MV里欣赏到的出色表现,合同签下来的过程堪称顺利。 重头戏在给新系列口红拍摄的广告大片。 除了苏游漾,出镜的还有个北欧模特,棱角分明,漂亮的冰蓝瞳孔,看起来就十足高端,十足性冷淡。 不过主角不是这位北欧美人。所以重点是,苏游漾要怎么把模特的风采压下去,并完全展现口红本身的卓绝魅力。 拍摄团队废话不多,简洁高效,苏游漾把整系口红试了个遍,表演游刃有余。她心情的确是好到飞起:开玩笑,高中就超喜欢M家的口红的好吗!照她看这系列不火才怪,壳子精致美貌,颜色也完全不踩雷,她最喜欢那支名为“深吻”的口红颜色,极合适夏天,上嘴偏橘红,带细腻奢华金闪,薄涂日常,适合少女,厚涂却完全心机,她本来觉得自己压不住,后来拍出来效果出乎意料好,仿佛天生一只妖艳贱货。 她左看右看没忍住,拍了张超清晰的半脸照发微信给路歧,然后收回手机,凑到一堆脑袋中间看刚拍摄好的镜头。 那位北欧模特就坐在椅子上,苏游漾站在她身边,明明位置不占优势,但苏游漾就是有本事能让自己变成焦点。她稍微倾身——两个皮肤都白到发光的美人面对着面。苏游漾嘴唇上正是“热吻”,高清晰度的镜头把唇部放大,拍出了十二分的饱满明艳,看着格外想让人咬一口。 她把模特的脖子抬起来给她涂口红,灯光打下来睫毛长到惊人。涂完之后,脸贴着她脸,一同看向镜子,对着镜子里的北欧美人露出一个何蜚式的标准微笑,毫不犹豫侧一侧脸,在美人脸颊上留下一个唇印。 北欧模特是个任她摆布的人偶,她是制造作品的人。明明没有什么露骨镜头,却格外让人脸红心热,“深吻”名副其实。 苏游漾一边看一边美滋滋:还能给自己的电影《月唳》打个广告呢,看她多能省。 今天的拍摄工作结束,苏游漾打开手机,路歧的微信传来,简单一句:“可爱,想日。”后面一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表情,看得苏游漾皮肉一紧,莫名哆嗦。 老不正经。苏游漾给他发了一个“小拳拳捶你胸口”的表情包,退出来给楚意骄发短信。 楚意骄今天约好帮她挑泳衣。去海边怎么能没有美美的泳衣呢! 好姐妹在商场内会合。专门的泳衣店里,两人挑得眼花缭乱。 苏游漾拿了一件荷叶边的嫩黄色泳衣在胸前比比,楚意骄正好拿着一条布料奇少的黑色连体比基尼迎上来,“你看这件怎么样?”苏游漾指了指手上的嫩黄色,问她。 楚意骄冷冰冰看了一眼,嫌弃得要死:“你是去春游吗小学生?试试我这件。” 楚意骄那件后背露两条,前胸上端还要开一个心形的洞,苏游漾只看了一眼,脸红得快要爆炸,头摇得快要断掉。 楚意骄看她极度不愿意,心里还遗憾:她觉得这件足以让路歧那个两面派喷鼻血。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件粉蓝色相间的泳衣,颜色嫩嫩的特别清新可爱,边上的系带还是精致的小蝴蝶结,但是也有小心机,胸前布料明显少一截,上部分做成波浪边,波涛能在褶皱间若隐若现。 苏游漾在试衣间磨蹭半天,最后弓背捂胸出来,楚意骄把她背一拍让她挺直了,她不得已松开手,楚意骄视线落到前面,眼睛微瞪,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你不是跟我说小时候都喝的AD钙奶吗,假的吧喝这么大!” 那波浪边果然心机到不行,布料都比旁边部分略透,胸前两团的轮廓也就格外明显,欲露还掩,白嫩嫩沉甸甸,配上苏游漾羞耻的表情和紧张交叉的腿,竟然比刚才那件暴露的黑色更让人想不可描述,完全是高级别性感! 童,童颜巨|乳……楚意骄感叹,他妈的真是便宜路歧那厮了。 “太大不好,”苏游漾不好意思地安慰她,特别认真道,“我跑步的时候就经常喘不过气,好想把那两坨割掉。” 胸大爽的不是自己。这个道理真是好伤人。 楚意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天生一张娃娃脸,骨架也小,胸更不必说,网上还尽有人拿这个黑她是个前后分不清的搓衣板。此刻,她在考虑要不要也买一箱AD钙奶喝喝,抢救一下自己可怜的罩杯。 在楚意骄的大力推荐下,苏游漾红着脸把泳衣买下来了,左看右看,做贼心虚地放进袋里包严实了。 买完衣服,楚意骄请她去咖啡店。 这人私底下不怎么笑,看着生人勿近,其实脾气一点也不冷淡,反而十足贴心,跟祁涉是两个极端。祁涉要约你出来,就是打牌、吃饭、跳舞,老爷们玩嗨了总是一身臭汗;楚意骄天生懂得照顾别人感受,常常能把地点安排得放心又舒心。 苏游漾一边往咖啡里疯狂加糖,一边问楚意骄,最近和祁涉怎么样? 楚意骄撇着嘴:“就这样,能有什么特别的。” 苏游漾“嗯嗯”着,突然勺子一顿——不对啊,当初不是说放弃了吗?她听着这语气,怎么还有点小女生的娇嗔。再看楚意骄的脸——红了,红了!天下奇观! 绝对有情况! 苏游漾那点八卦心思瞬间活跃,软磨硬泡缠着她问,楚意骄扛不住终于跟她说——祁涉准备给她写一首歌。 苏游漾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祁涉那傻子能干出的事儿吗?不会是被外星人打坏了脑壳吧。为姑娘量身定制一首歌,这可真是,真是太浪漫啦! 阳光照下来,楚意骄抿着嘴笑得有点甜。苏游漾和她四目相碰,心里暖洋洋的——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漾妹!超级有料好吗!挺胸自豪脸! 我真就喜欢漾妹这一挂的,我果然是妥妥儿的直男审美(捂脸……) 话说这章里提到的“热吻”有人看出原型吗23333 第34章 度假 一个星期后,苏游漾和路歧坐上了去往B市的飞机。 苏游漾把头靠在路歧肩膀上,嘴里叼着黄油小面包啊呜啊呜,路歧闭着眼睛听她窸窸窣窣的动静:“第四个了,饿成这样?……别把面包屑掉我毯子上。” 苏游漾拿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把毯子往他脸上推了推,结结实实把整个人捂住了:“小气。” 空调冷气开得有点大了,苏游漾吃完最后一个,拿湿纸巾把手指一根根擦了,小身板一钻,就和路歧挤在一张毯子里。路歧根本没睡,睁着眼睛在一片黑里看她,苏游漾觉得这个角度看他乖得不像话,兴冲冲凑上去在他眼皮上啄了一口。 刚想从毯子里爬出来透透气,手就被人拽住了,一瞬间被重新拉入黑暗。隐约可见轮廓的一小方天地,呼吸声被放大,四目相对的心悸分外明显。路歧把她裹在毯子里默不作声地亲。 他本来是细水长流,苏游漾舒服地哼哼唧唧,奶狗一样在他嘴唇上磨蹭。过了一会这人才显出坏心:吻愈发深入,足够密实,足够绵长,苏游漾气不够了要躲,整个人被按住,翻不过身的乌龟一样在他臂膀下面挣扎,最后终于被大发慈悲放过,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人呼地一下从毯子里冒出头来,大喘气,脸红得像番茄。 苏游漾不敢再手贱撩他,老老实实把他遮住口鼻的毯子往下拽,规规矩矩掖好了,再分自己一点,两个人安稳地共享一条薄毯。把眼罩戴上,苏游漾一下子昏昏欲睡。 蜷在毯子下面的手心被轻轻一碰,然后被外力摊开,突然感觉触摸到两个被包装纸裹着的小东西——是糖果。 “猜一个。” 苏游漾摸了摸,一个圆形又坚硬,摸起来像水果糖……另外一个,圆柱状软绵绵,她露出一点笑意:“我要这个,大白兔。” 猜中了,手却没撤回。路歧手掌一翻,两颗糖就都滚落在苏游漾手心里了,在黑暗中听他沉下来的声音格外温柔:“只能吃两个,多吃的话小朋友会长蛀牙。” 苏游漾满心甜蜜。把水果糖揣兜里,另外一颗大白兔奶糖现剥了,放进嘴里,一股奶味,嚼得幸福极了。 …… 从Z市到B市需要两个半小时时间,抵达正好是下午。 两个人一下飞机直奔酒店,收拾完行李,苏游漾把自己扔到大床上,口罩帽子一掀,兴奋地原地打滚。 路歧拉开窗帘,苏游漾站起来从房内往外看,“哇”地一声叫出来——“大海!好漂亮的大海啊!” 这是她在国内见过的最美的海。天和海连着,那蓝美到不像话,阳光下袒露胸怀,波光如碧钻。苏游漾一下子看痴。 路歧趁她没注意,揽着她腿弯往中间一并一提,她整个人就被竖着抱起来,放在窗台上。海是她的背景,光线发亮,连头发丝都染成金色。最好的景和最好的人,没有比这更好的。路歧欺身上去深吻她,苏游漾手环紧他脖子,颤巍巍闭上眼睛。 “想出去玩吗?”一吻完毕,路歧埋在她颈侧笑问。 当然啦!苏游漾睁大眼睛点头。 路歧把她抱下来,在她臀部上亲昵地拍一记:“先把准备工作做了。” 苏游漾捂住屁股从他身上跳下来,片刻后捂着脸拿上泳衣直奔洗手间。一去就是十五分钟。 穿泳衣只要五分钟,做心理建设却十分钟还不止。 她盯着镜子前面的自己,拍了拍脸,把门一推雄赳赳就出去了。 结果到路歧面前照样犯怂,手都不知道怎么放,腿也软,路歧喊一声“过来”,她才扭捏得跟个出阁闺女一样走过去。 路歧伸手抱她腰,稍稍一旋她整个人就跌到他大腿上坐着,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相贴。苏游漾跟被捏住了软肋的兔子一样吓得不敢动,没注意头顶上方的路歧眼睛都快烧红。 角度绝妙。他一眼看下去,便是她雪白晃眼两团,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起伏——倒是他走眼,小朋友也有长大的一天,谁能想到她发育好成这样?平时不太显,今日在粉蓝一身娇嫩映衬下,圆鼓鼓怒耸起的娇软部分,足够让所有男性血脉贲张。 他手指从她绝细腰身和奶酪样肌肤上滑过,太阳穴上青筋鼓跳,到底控制着没把手伸到那一双丰满上去,他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微哑—— “你他妈是要撩死我。” 苏游漾一个激灵,屁股一挪赶紧从他身上离开,坐在床上底气不足地呛声,“我就是想……给你看看。”哪知道他反应这么大。遂又不怕死地问,“好看啊?” 路歧稳了稳呼吸后倒压上枕头,手臂一抬把眼睛盖住,咬牙切齿:“……好看。” 他妈的给看不给吃。路歧活了快三十年,也是第一次知道为一个人可生可死是种什么滋味。 结果最后还是要冲冷水澡。 苏游漾内疚又心虚,在浴室门口乱转,巴着门框殷勤发问:“水会不会太冰”“毛巾衣服都有准备吗”……路歧烦不胜烦,关上莲蓬头冷冰冰掷出一句“再不离我远点艹死你”,苏游漾这才头皮一炸,夹着尾巴赶紧逃回床上。 路歧出来的时候,苏游漾正在往腿上抹防晒油,一看到他出来立马把眼睛捂上了,留点缝隙偷偷看。 路歧冷笑一声,走过去把她手指掰开,苏游漾还顾不上哀嚎,路歧那一身漂亮筋肉就完全袒露在她眼前了。她眼神四处乱飘,路歧把人按住,笑意危险:“帮我涂油。” 要死了要死了!苏游漾本来想很有骨气地拒绝,但美色当前,手早就不受控制,举着那一管防晒油往他身上抹。 路歧趴在那里,海浪一样的肩脊耸起,拉长的后背线条分外流丽。苏游漾顺着他那身紧实皮肤一路抹下去,感觉大理石般冷感的纹理下蛰伏的,滚烫的肌肉力量。再往下,窄腰长腿,中间还埋着一个不甚明显的小小腰窝。 手臂到腿根,再翻身——全身涂完一遍,苏游漾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一头栽进枕头里两眼昏黑:何必互相伤害! 身上一重,是路歧翻身压在她身上。他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气味,残存的一点点玫瑰气息格外闷骚。 他不动,她也懒得动弹,两个人身体交叠着缠在一起,苏游漾垫在下面,能感受到背上有他平稳的心跳。四处静谧,气氛又好,片刻之后……竟然睡了过去。 苏游漾醒来的时候天色接近傍晚。睡眠时间远比平时超量,所以醒了还整个犯迷糊,翻个身差点没从床上一骨碌滚下去,还是路歧一捞把人抱进怀里了。 本来就迷糊,这会更晕。苏游漾盯着路歧的睡颜看了会,眼皮又慢慢耷拉下来,最后一个念头是:这防晒油真是白涂了…… 真正一觉起来都到晚上了。苏游漾还是被路歧叫醒的,醒了在床上反思自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怪路歧,每次一沾上他就犯困,路歧这是有毒吧! 晚饭两个人草草吃了点,路歧摸摸她脑袋:“一起出去走走吧。” 正是夜气里的海滩最美的时候。墨沉的天色遮住了,只能显一点潮涨潮落的轮廓。海浪翻滚无声,星空寥廓。今天的夜,星子格外大,格外亮,照着海滩上零零散散的各国游客。 不同肤色、不同身材的男女们聚在一块,在一片灯火下起舞。手臂连腰胯抖动得厉害,热情洋溢。苏游漾看着有点羡慕,路歧问她“去不去”,她就摇头,到底觉得会被认出来。路歧也没多劝,牵着她沿着海滩走了一阵,突然松开手,后退几步,笑说:“给你拍张照。” 苏游漾有点害羞。戏里她游刃有余,出到戏外,面对路歧平常又温柔的目光,却又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路歧越走越远,拍完回来给她看效果,大部分是背影,出乎意料有电影质感,人影在月光下亭亭。完全展露身材优势,细腰长腿,背影看都像是画里走出的人。 苏游漾看了一阵,喜滋滋地夸自己:“我好好看呐。”她一向是自信的小姑娘。 黑灯瞎火的脸都没,哪里就看出好看了?路歧失笑,但半句嘲讽的话都没有,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对,你最好看。” 大抵只会是爱人才有天底下最动人的眉眼。 走累了,苏游漾去冷饮摊买了一杯樱桃汁,上面缀很精致的薄荷叶子,吸一口,沁凉。一边咬吸管一边还要撒娇说“腿酸”,路歧二话没说,蹲一蹲身,她就爬到他背上来,脚一晃一晃地被他背着往回走。 “嘶——”路歧偏头,是苏游漾笑嘻嘻地拿樱桃汁冰了下路歧的脖子。 “手再乱动把你扔海里去。”路歧吓唬她。苏游漾伏在他背上胆子肥得要命,压根不怕他这点小威胁,但到底手安分了,把吸管凑到他嘴边上让人喝了一口。 “等到白天,我要抓一堆海螺,各种颜色。” “我好饿,想吃煲仔饭。” “我的鞋去哪了?在你手上吗?” 她在他耳朵边上微醺一样叽叽喳喳。路歧拎着她花编的小拖鞋,把她往上托了托,“宝贝儿,你最近沉了。” 这陈述句用得!苏游漾在他身上扭动,不情不愿地:“我没有。”她不高兴了。任何女孩子听到这种话都会不高兴的。 路歧一哂:“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上手一摸,他就是她最精准的标尺。见她不说话,路歧的声音又低缓下来,哄她,“胖点好,不上镜,没钱赚,天天被我养在窝棚。” “我又不是头猪!你怎么跟仙女说话的呢!”她脚开始乱蹬。 路歧捉住她乱动的脚,“仙女,你再动我可真背不动你了。”骗人的。她羽毛一样轻,背她像闹着玩。 “那我……我明天再吃煲仔饭吧,今天就不要宵夜了……” 话被风吹散了,星河也无语。蜗牛背着他的壳,慢慢慢慢地回到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甜甜甜的一章!我最喜欢甜甜甜!开心极了! 然后就是,老老实实求一波留言和收藏…… 第35章 暴露 “好了没有哇……” “别动。” 苏游漾幼儿园乖宝宝一样端坐在镜子前面,边上站着的路歧,一手拿着眉笔在给她画眉毛。 这个人大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坐那看她化妆的时候冷不丁一句“我来帮你”,手就伸过来把眉笔抢着攥手里了。她拗不过他,只好闭上眼随他去。 虽然路歧的心意着实让她感动坏了,但她还是不敢看,怕辣眼睛。 “古有张敞画眉,”路歧下手很轻很慢,描轮廓堪比绣花,“以后别老说我年纪大了不懂情|趣。”听这口气还蛮得意。 漫长的十五分钟过后,路歧让她睁开眼睛。自己默默后退两步。 “……”震惊! 她没指望路歧给她画的有多好,但没想到有这么不好!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她今天上的妆只有淡淡一层,腮红也是很少女的浅浅粉色,本来十足清新,往上看却是两条眉毛像黑蚯蚓一样横亘在眼睛上边!粗!还歪!还死板! 苏蜡笔小新顶着直板板的粗眉毛,把镜子往桌上一扣,跳起来就要抓路歧!路歧早有准备,往后一闪!动作可以说是非常敏捷! 最后还不是被抓住。苏游漾把他按在床上家暴,左右手一边一个恨不得把他闷死。就听见他闷声闷气地还要在枕头下面笑,笑得停不下来。作死的结果就是又挨了好几拳。 闹够了,路歧坐起来把人拎在膝盖上放好,拿湿纸巾去擦那两条奇丑无比的蚯蚓痕迹,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根本和他不想说话!苏游漾哼哼两声,被他擦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这厮在干什么!在干什么!把她的眼妆都快擦没了!于是又开始在他手心下面挣扎,张牙舞爪暴走。 好不容易从路歧的魔爪下挣脱,扑过去把镜子揽怀里照一照,果然美美的妆都快被这人毁完了。路歧刚抬脚,苏游漾冲他虎了吧唧地呲呲一句“别过来!”,自己顶着一头炸毛去倒腾她那些瓶瓶罐罐。路歧闻声果然停住,在原地罚站,一步也不动,只伸手摸了摸鼻子。 妆是越补越完蛋。苏游漾泄气,最后还是把整面妆都卸了。路歧这回颠颠地蹭过来,捧着她清水出芙蓉的小脸蛋一个劲猛夸,连平时嗤之以鼻的“仙女”都不吝,足足夸满了十分钟。苏游漾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路歧看看外面,猛地蹲身把人从腿弯直接扛在了肩上,苏游漾一声尖叫。 看他还要直直往门外走,苏游漾赶紧拍他:“帽子!帽子!还有墨镜!口罩!” 路歧又折回去把她放下来。整套凑齐了,苏游漾跳跃着勾上他肩膀—— “走!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 说好的游泳,结果还是一人入海撒欢,一人穿着美美的泳装,外罩防晒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躺在遮阳伞下面感受海风。 外国小哥哥和小姐姐们泛着光的蜜色肉体看起来性感又健康,苏游漾却和海滩上离她最近的那匹马一样,忽闪着睫毛就快要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去摸手边上的柠檬汁,深吸吸管,微酸的冰凉口感瞬间在口腔爆炸,苏游漾嘶地一下就给冰醒了。 抱着柠檬汁再啜一口,手里漫不经心点开微信……源源不绝的疯狂震动和99 的信息吓得她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滚下来。 怎么肥四!怎么肥四!她的微信炸,炸了? 一时间几乎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在找她!她心惊肉跳地点开发信最多的胡小姐的微信—— “你和路歧度假被人拍了!!!” “保密措施能不能做好一点!!!” “这回头条是要上一个月了!!!” “人呢!回话!上微博!!!” 大片大片的感叹如实表达了经纪人内心的震动。苏游漾此刻严重怀疑胡小姐的心情究竟是不是和她表现出的一样焦急……她其实觉得她可能是因为这话题度给乐疯了。 ……战战兢兢点开微博。私信又是炸翻了天,苏游漾此刻顾不上,赶紧去翻热搜,结果第一条就是他俩在B市一起度假的新闻。 证据不可谓不详细,包括了他们的飞机票、航班信息、酒店地址和双人照片等等等等。苏游漾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昨天他们两个在沙滩上牵着手并排走和她被路歧背在身上的远距离照片,马赛克一样模糊的画质,但两人轮廓依稀可见。 苏游漾盯着照片看了一会,默默以头抢地。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无声呐喊,咆哮,抓头发……做足了五分钟的心里建设,她深吸一口气把微博评论点开——说实在的那转发和评论量她这辈子都没见到过——却意外发现…… 好,好像情况没有想象的这么糟? “卧槽我的小姐姐!我前天刚粉上的今天就是别人的了????(自抱自泣.JPG)” “我们路神终于有对象了,不再担心他自攻自受孤独终老了:)来自路歧十年老粉发来的贺电。” “我他妈还以为路神是gay???这年龄差也是很萌祝99(滑稽)” “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他们超配的啊啊啊啊啊我最喜欢的西皮在一起了别拦我要绕地球一圈!” 崩溃自杀要跳楼的自然也有,但细看下来祝福和调侃的话居然占了多数。这事放在当红鲜肉身上除非天上下红雨,但是路歧不同。 粉他多年的人一路亦步亦趋在他后面跟着,春秋过去,也是该结婚的结婚,该嫁人的嫁人,路歧眼看都要三十了,在粉丝心里还是光风霁月的一个,连绯闻也鲜有。光鲜是光鲜,凄惨也是莫名凄惨。渐渐地,粉丝也开始为他着了急。 路歧实力硬,连带着粉丝腰杆子也硬。粉路歧实在是桩不操心的活计,于是偶像的婚姻状况就成了他们日常都要提一提的事儿。他们这群人,大部分表面都一副“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老将姿态,没人可撕可教育,微博上说话都慢吞吞;背地里就各种平台催婚,路歧平时传个绯闻都能让粉丝高兴一阵,宠爱豆之心简直伟大到让人涕零。 如今这终于有了点苗头,还上的是实锤,面对这么个年纪又小演技讨喜的未来天王嫂,老粉们心明眼亮,纷纷表示普大喜奔。那张两人牵手散步的照片实在是好,拍得好啊!充分表现了静谧无声的氛围里无可插足的两人!粉丝只觉得好甜甜!心里放了一百个小烟花! 还有一点cp粉自豪承认而唯粉们耻于承认的是——颜值。《山魅》这部剧能被刷这么多遍百看不厌,除了演技之外当然还得靠颜值。演技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多观众甚至都不太明白。但外貌可是实打实看在眼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般配,就是好看! 苏游漾握紧了手机,掐了掐胳膊,痛的,不是梦。她一脸懵逼地把自己弹回椅背。 “想什么呢。”路歧刚浅水下潜回来,头发还湿着,一手按上她脑袋。 苏游漾回神,茫茫然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递过去。 “嗯?”路歧接过来上下扫了几眼,不甚在意地还回去,“照片拍得不错。” 苏游漾点点头……是挺不错的。 “别管那个,”路歧把她的手拉过来掌心朝上,自己手一松,“看,我给你捡了七种颜色的海螺。” 苏游漾低头端详,海螺都个头很小,但颜色缤纷,糖果一样在手心里铺开,闪闪可爱。 昨天随口说的话,只是一遍他都还记得。她看向路歧,他没注意自己现在像一个向自己心仪女孩献宝的初中男生,连炫耀的样子都显得那样单纯。她小心翼翼地握紧了掌心,低声赧赧地,“你对我太好了……” 她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似的。路歧不动声色地把她圈在怀里逗:“我这么好,会有什么奖励吗?” 苏游漾想也不想就踮起脚,勉力够到他脑门啵儿了一下。然后在路歧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皱起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抽吸鼻子,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你别离开我。” 她实在又软又嗲,路歧看着她那双戚戚的眼睛,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捧给她。他把她纳入怀中,宣誓一样喃喃:“不会,说好了谁也不离开谁。” 她从小双亲疼宠衣食无忧,被养成了个小天使,随时散发光热。他和她是天壤之别,内心一片荒芜,只有她是唯一的丰盛。如果此生遭她背叛,甚至自己也不能想象其后果,即使抽筋剥髓也要把这个人捆在身边。背叛者必入地狱,这是他献上的唯一一份,忠诚又残酷的爱情。 就这样紧紧连在一起吧——他已经不能忍受再有别人站在她身边,定要在她身上刻下霸占的证明,全世界非他不可染指。 作者有话要说: 路歧这货老早想公开了……这人也是憋不住的主。 今天也是甜甜甜。 第36章 公仔 晚上八点半,苏游漾洗完澡,毛巾搭在头发上往床上一扑。 路歧半靠在床上刷微博,身上也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汽。看苏游漾死尸一样把头闷进床垫,就用脚去蹭她腰。她装不下去了直嚷着“痒痒”在床上跟毛毛虫一样扭动,路歧喊一声“过来”,她就一点点蹭过去趴在他曲起的膝盖上,还笑得咯咯的。 路歧没好气,把毛巾从她湿漉漉的脑袋上摘下来,给她从发梢到发尾一点点擦过去:“跟你说了多少遍都不听,真要感冒了别找我哭。” 苏游漾从他膝盖上慢慢爬上去,蹭到他胸膛里,对他“离我远点,蹭我一身水”的笑骂充耳不闻。路歧一只手圈紧了她,一只手拿毛巾在她头顶不甚娴熟地移动。苏游漾被他左右揉搓地昏昏欲睡。 路歧掐了掐她脸上的肉不满:“别一挨着我就想睡觉。”是个男人都会怀疑自己魅力不够。 苏游漾在他怀里猛蹭,揉揉蒙眬的眼睛,一脸惺忪:“可是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好安心,就犯困……” 嘴巴太甜了这姑娘。路歧完全招架不住,嘴角上翘,心甘情愿当她的靠垫。反倒是苏游漾被他方才那么一说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抱着手机开始刷微博,企图消弭困意。 “啊!这什么!”苏游漾手指点在屏幕上不动了,受到惊吓似的捂住眼睛。 路歧从鼻腔里“嗯?”一声,低头去看,笑了笑。手机屏幕上正好显示着他十五分钟前发的微博。 “怎么了?”路歧把她捂在眼睛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游漾一整张脸红透了,的确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路歧好久没发微博了,除了个三差五发个广告代言,其他抒发个人情感的字句很少,显得完美无缺又冰冰冷冷的。但是今天他难得亲自编辑一条,评论区就大呼“秀恩爱”“吃狗粮”……因他发的是苏游漾的照片。 这条微博简单到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句号,好像想说的话全在照片里说完了。事实上的确如此,他总共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昨天在沙滩给她拍的背影照,还有一张是今天早上的,她穿着那件把路歧差点撩出鼻血的泳衣比了个傻兮兮的手势,笑得跟向日葵一样。只不过路歧小气,居然把那件泳衣严严实实地打了码,一片花花绿绿非常符合路歧糟糕审美的码,小清新瞬间变成了农村娃。 这恋情算是坐实了。评论区里早就炸翻了天,一面嘻嘻哈哈说路歧独占欲强,一面嘲笑他的打码水平,怀疑他是故意想要试试媳妇儿的搓衣板的威力。苏游漾又是想笑又是生气——路歧这恐怖的审美力算是改不掉了。 “下次咱们一起去逛商场吧,我给你挑。”苏游漾很诚恳地。 路歧满口答应。 苏游漾低着头看着微博犯难,评论区都在疯狂艾特事件女主角,苏游漾想怼他又不舍得,纠结半天转发了他这条微博,甜甜腻腻地加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发完之后才突然有了实感:终于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现在倚靠着的这男人是他的了。好像世人都知他是块和氏璧,这琼玉偏偏被她握在了手中。 要问感觉,就一个字:爽! 想想就高兴。苏游漾在路歧怀里按捺不住地滚了两圈,路歧把她四肢都按住了,毛巾扔一旁伸手去呼噜她白白的肚皮。 苏游漾这时候简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往东绝不往西,听话得不行。一边猫一样敞着肚皮任他摸,一边在微博上浏览笑话,看到好笑的还要讲给他听。 可惜路歧这个人平时看着经常带笑,但其实私底下笑点很高,苏游漾自己讲到一半就憋不住要笑,忍着肚子痛讲完了,在他怀里兴奋地瞎扑腾,抬头就看见路歧面无表情。发现她在看他,才勉勉强强把嘴角扯了扯,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没劲。”苏游漾上手把他嘴角往上提了提。 “那干点有劲的事情。”路歧说着手指灵活向上,碰到她胸前那两团雪白绵软。因苏游漾毫无防备,被他摸个正着,反应过来双手交叉捂住胸口,一边把他作恶的手挤出去,一边尖叫“变态”“流氓”,脸比小番茄还红。 路歧摊手,一脸无辜:“黄花闺女,打个商量,我就摸一下行不行?” 半下都不行!苏游漾像个看见大灰狼的小红帽一样缩在角落。这人蔫坏,有一绝对就有二三四,到时候擦枪走火可就糟糕了。 路歧垂下眼睛,很伤心似的,对她敞开怀抱,“那我抱抱你。” 苏游漾鄙视着他稀烂的演技,但看到他难过的表情还是反射性心疼,怀疑地端详他半天,路歧坐在那没动,气定神闲的,手臂张开没半点不耐烦。苏游漾最后还是磨磨蹭蹭挪过去,别别扭扭又被他搂怀里了。这回路歧倒是守信,没搞什么小动作,手规规矩矩,像抱一个洋娃娃。 路歧低下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听她“嘶”了一声,于是低低地笑:“小坏蛋。” 苏游漾委屈死了:到底谁是坏蛋呀? 耳垂继刺疼之后又是酥麻:是路歧轻柔的咂磨含吮。路歧的声音在她耳边含糊不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花骨朵儿快点长大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祖国的一朵小花懒懒翻他一眼,被他一口咬在脸蛋上,登时怒目而视,结果这人就跟醉了似的糊了她一脸口水,还喃喃着“少勾引我”,夭寿啊!什么时候她连翻个白眼都能被他认做抛媚眼啦!原来她居然这么祸国殃民! 真是罪过。 路歧跟啃一块肉骨头一样把她啃完,心满意足。苏游漾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暖和:分手了再复合,她发现路歧改了很多。当初在一起时堪称欲|望蓬勃,总是不着痕迹把她往床上带,狼尾巴在身后一甩甩的;重新在一起之后,虽然更黏人了,但诸如刚才动手动脚的举动却比从前少了,反倒更喜欢把她抱在怀里,仿佛是千帆过尽之后,终于体味到了温情的好处。 房间里冷气嗡嗡,路歧伸手拿了条毯子,两个人密密实实裹在一处。 “啊!你的那个书记公仔抢光了吗?”苏游漾指着一条微博,好不失落地问他。 她说的是定制的路歧玩偶公仔,是根据他上部电视剧的书记形象制作,Q版比例,大脸小腿,眼睛水汪汪,身上穿军大衣,手里捧一个搪瓷杯,很有他神|韵。路歧已经有几年不演电视剧,最近才重又在这块屏幕上活跃了些,抱枕统共投放了五百个,苏游漾本来定了闹钟去抢,可是手速慢,刚上线一刷新就被抢完了。扎心。 “要那个干什么,看我不行?”路歧不乐意了。 苏游漾小小声地:“那不一样啊,你又不会总是陪在我身边。那个玩偶做得好好看,我想要一个摆在我的床边上。”听起来很是向往。 路歧被她这副认真的语气萌得心都要化了,想象了一下自己不在的夜晚,他们家漾漾抱着他的Q版公仔睡得香甜,心情顿时好得能上天。再看她说着说着不自觉嘴都要撅起来,忙不迭保证:“宝贝儿,公司里还有,我让助理给你带一个。” 开玩笑,就算这重新再赶工也要赶出一批来,最好凑个十二星座系列,全套。每个他都要搔首弄姿造型百变,撩得小白兔主动送上门才最好。 苏游漾强调:“最好要那个袖子上绣了你的名字的VIP限量版,还有……”她嗫嚅着好像不太好意思似的,“你上次给V家拍的杂志六月刊我也没抢到,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也给我一本啊?” 她是路歧十年老粉成了瘾,戒不掉,有关他的一切都想收集。路歧闭了闭眼睛到底没忍住,一边胡乱答应着一边亲她。心里痴汉一般想“她怎么会这么可爱”。 这话得亏没被苏游漾听见,不然人又得脸红好久。 “我后悔了。”路歧叹息。 “啊?”苏游漾一时紧张。她是怕路歧莫名吃了自己抱枕的飞醋,临时反悔又不给她了。 “你啊,还是别长大了,最好再变小点儿,”路歧比了个婴儿大小,“这么小,天天被我亲手养着,一点点养大,我走哪都带着你。”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苏游漾能出现在他晦暗的少年时代,一切会不会是个崭新的样子。但一转念他上初中时,苏游漾估摸着还在学步,两人交集的可能性为零。理智是回来了,心里却又暗暗控制不住这种想法,遇上对的人总会觉得时机太晚,怎么不早点遇上?遇上了又会发生点什么?他合该告诉当年那个一身刺儿的自己:小子,那个吃奶扎小辫的小孩以后是你媳妇儿嘿。 苏游漾听得肉麻,嘴角却摒不住笑:“时机刚刚好,早一年都不行,不然你就是猥|亵未成年。”她庆幸在自己最好的年纪遇上自己想要过一辈子的人。 路歧特别不要脸地问:“难道我不能让你有早恋的冲动吗?” 苏游漾一巴掌糊上他的厚脸皮,一身正气:“你喜欢我没用,我喜欢学习。” “说起这个,”路歧镇定地摸着下巴,“你大学都开学这么久了。” 苏游漾僵住,一声长嚎,把他一下扑倒在床上。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漾妹是个大学生呀还有人记得吗!(我其实也忘记了再见) 甜得我牙疼……想完结,想开新坑。 最后再求一波评论和收藏吧……这收藏多半是废了23333 第37章 电影 海边旅行的最后一天早上,尚还是凌晨时分,苏游漾被路歧拉着去看了海上日出。 她本来答应得倒是好好的,但临到被路歧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就突然好像困得不行了,一副要把自己牢牢黏在被褥里的架势。 最后还是路歧帮她把衣服穿上了,苏游漾闭着眼睛跟巨婴一样任他摆弄,要她伸手就伸手,要抬脚就抬脚,末了路歧还在她头顶上扎了个冲天小辫,苏游漾困得精神恍惚,摸了摸小辫也没在意,就跟着他出门了。 一出门海风一吹整个人再困也醒了,苏游漾一个激灵,总算找回了点当初答应路歧去看日出时的兴奋心情,一蹦三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路歧跟在她身后,微笑的表情端庄得像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 海上日出实在是尤为美妙的。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坐在石头上不消一会,苏游漾就大呼小叫地指着前面,冲路歧嚷着“你快看”。 天空本来是一片再纯净不过的蓝色,但好像是谁在这副单纯的背景板上俏皮地调了点金色,那活泼泼的一线橙红就在天与海的交接处闪现了。紧接着范围越扩越大,露出太阳的一小张红脸。 那脸本来是羞答答的不给看,后来好像努了劲儿,狠狠心就一下子把整张脸的轮廓完全暴露出来了,海面上金光万丈,苏游漾一下子沉浸在这片如梦如幻的晨光里,整颗心一下子温暖了、安静了。 她傻痴痴地看了好一会,感觉头被轻轻带了一下,她就驯服地靠在路歧的肩膀上了。路歧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连肩膀也显得踏实宽阔。就听他用如置梦境的轻柔声音说:“这个,是看日出的标准姿势。” 苏游漾笑了。这个人可能是最近恶补了一些浪漫约会的恶俗知识,但于她而言,只要身边坐着个他,不论什么姿势,这一刻她都能珍藏回味好久。 路歧漫不经心似的拨着她翘起的小辫子,苏游漾把他的手拍开,伸手把辫子解下,重新扎头发。路歧静静看着她沐浴在温暖橙色里低着头的一个轮廓,沉声呢喃:“你不会知道……我这一刻在想什么。” 苏游漾把皮筋咬在嘴里,手上松松拢起一把头发,好奇问他:“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求婚。” 这四个字被他说的像询问天气一样平常,苏游漾却被震得不轻,转头去看他,皮筋还在嘴上叼着。路歧失笑,把皮筋从她唇间摘下来,替她扎了个松松的低马尾辫。 “你,你是认真的?”苏游漾垂着眼睛,好像连看他一眼都不好意思了似的。她不会告诉他,她在这一刻竟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十八岁的年纪,收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的求婚,何等美好的时刻,无法用言语形容。 “你会答应吗?”路歧不答,只凝视着她。因为她低着头,只能见到一排森林一样浓密的黑睫毛,它们微微颤动的样子连神祇也要怜爱赞美。 苏游漾不假思索,仰起脸突然笑开:“当然啦。” 这是路歧见过最美最好的一个笑容,世上再昂贵的珍宝也没有它珍贵。她看起来那样鲜活喜悦,全然没有不甘不愿,反而显得纯粹。在这样的笑容里,路歧前半生遇到的那些磨难与不平就像被潮水尽数洗去。 她勇敢、年轻,有一颗爱人的心。但她还是——还是太小了。路歧想到她的年龄就忍不住叹息,他眼里波光闪动,把她揉进怀里,吐出一句“宝贝……”旋即又是一阵长长长长的沉默。话好像在这两个字眼里全说完了。 苏游漾能轻而易举从他珍爱的语气里读出他此刻动荡起伏的心情。她心满意足地偎进他的怀抱里,看阳光逐渐染透了整片大地。 …… 享乐完毕,生活继续。 苏游漾准备着回来迎接一波来自经纪人的狂风骤雨,没想到胡小姐浅笑盈盈,全然没半点不快。苏游漾脑内转一圈,恍然明白:路歧和她的恋情公开后,她的曝光率一直有增无减,二来观察粉丝反应,祝福竟然淹没了反对的声音。这样益处多多的大好事落在苏游漾身上,经纪人做梦也要笑醒,也就顾不上再训她不务正业了。 胡小姐巴不得她手下的艺人能这么“不务正业”,这谈恋爱也得谈得有技术、有水平。 胡小姐顺心了,苏游漾不太顺心,圈里的事情还没忙干净,好赖路歧跟她提了大学那茬,她又急吼吼地去大学报道了。作为一名明星大学生,脚不点地,忙到飞起。 苏游漾从小到大是个好学生,上的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影学院,俊男美女层层包围,苏游漾仍然抢眼。脸倒是其次,最主要是她最近作为恋爱女主角大火一把,上课没几天就碰到一堆扒窗口的和要签名的。 课要照上。苏游漾位列科班,专门针对表演进行了各种系统学习,最紧要的就是台词课,紧锣密鼓的一星期下来,苏游漾感觉自己的台词功底精进不少。 时间无声无息进入金秋,这天正是《月唳》正式公映的日子。 真可谓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这一天。苏游漾对这部电影重视得不得了,宣传一个城市都不漏地跑完了,首映式上也是卯足了劲儿配合林筝然等人造势,争取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仔细做了乔装,确保自己是连妈也认不出来的状态,才敢在电影院门口大咧咧地站着,盯着海报看。她约了路歧看电影,老早就说好了的,路歧这会还有工作,答应结束了就来。 路歧到的时候,她已经盯着自己的大海报丧心病狂地看了十分钟。看到路歧站在她身后,她一甩头,自豪地巴掌拍到海报上:“看!” 经典的三人构图,最显眼的依然是苏游漾。一张脸半明半暗,显出深邃的眼鼻轮廓,光线投下来的这半边削瘦但迷人,嘴角舒展,碎发用一枚樱花发卡别起来。这是何蜚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路歧端详了一会说:“不如你今天的造型有创意。” 苏游漾吸吸鼻子,在口罩下皱起脸。说来真是奇怪,路歧仿佛在她身上装了雷达,不管她打扮得多奇装异服惊世骇俗,这个人总能轻松认出她。 可能是一种叫爱情魔力之类的恶俗又迷信的东西。 他们等到全部观众几乎全进去了之后才进去,苏游漾猫着腰活像做贼,扯着身边人的袖子,一边压低了声儿的兴奋:“我抢到了最好的位子!” 他们就坐在正中间。身边都是人,苏游漾进来的时候有留心观察,虽然也许可能是个个例,但的确上座率高得超出了她的预期。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电影开始后,几乎没什么人说话。路歧也是。苏游漾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看他看得认真,心里偷笑:自己说拍戏是赚钱手段,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也许初衷并不那么单纯,但他对每部电影仍然能给予充分尊重,分明是把演戏当做了终生事业。 何蜚的确是抓人的,被傻白甜麻痹了神经的观众显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锋利的女主角,她是一把刺激味蕾的盐,或者是一株带刺的植物,扎人心脏的那种。 当看到何蜚和父亲激烈对峙的时候,电影院仿佛也笼罩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里,静得吓人;当何蜚别上秀湖送的樱花发卡,对着镜子不太习惯地露出一个小女生似的微笑的时候,有的女孩子也不自觉露出会心一笑。路歧的手伸过来,轻轻捏住了她的。 电影的高|潮在后半部分,秀湖出国留学,何蜚在校外被一帮男生堵住,阴阳怪气地嘲笑她对秀湖的感情,笑她是喜欢女孩的同性恋,教育她“只是没尝过男人滋味”。这群不惮用无知恶意去揣测别人的人,他们的笑容何等轻薄下流。何蜚感觉一股血液直冲头顶,滚烫的烧灼感让她骨头都发疼了,她猛地扑上去。 路歧握着她的手猛地攥紧了。 电影正演到关头,月光下是一场混战。青少年们无理又无耻的罪恶。一个少女被围在中间,男生忘记自己是男生,在单方面的暴力中纵情了、忘形了。直到何蜚重重一推,这场盛宴被打破,何蜚看见围着她打的那群男孩中间,被她猛推了一把的人,晃了晃倒下去,木楔子跟新磨的刀一样扎穿了他的胸口,血花飚迸出来。 “啊——杀人了!杀人了!”少年们在冷冷的月色下面拉长了声音尖叫。他们奔走哭号得乱成一团。这时候他们体内的外强中干又冒出头,催促着他们纷纷四散奔逃,慌乱中竟然没人去管这个青肿了脸的“杀人犯”。 何蜚慢慢地走过去。那个倒霉鬼明显已经失去意识,她端详着他,鼻青脸肿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似笑似哭的表情,没人知道她心里慌极了,四周死一样安静,风刮得很急,她的心跳很快,在这个时刻,她做了这一生里最错误的决定。 她走了,带着她一瘸一拐的双腿——她的腿被打得有点不太利索,浑身发痛。她走得坚决,连回头也不曾。银白光芒下是格外瘦伶到如同一把枯柴一样的一个人。 伴随着人影远去,电影院沉入寂静,片刻后响起女孩子们断断续续的细小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还没完,没完。 估计是考试前的最后一更,要开始肝期末复习了,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哭哭) 七月就完结!保证!然后就可以开我HP的新坑啦嘻嘻(*^__^*) 第38章 成功 何蜚知道杀人要坐牢的。 但是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杀人。真正的杀人就是瞬息之间、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吗?仿佛是她什么也没做的,只简单的一推一搡,就是一条命。 那人还活着吗?还是断气了?有人发现他了吗?这些问题在她嗓子眼堵着,让她冒了一身不知冷热的汗。她回家把衣服一脱一换,上手一摸,背面湿透,汗里还混着血。 她把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不妙的是腿,跟丧失行走功能似的,瘸得难看。她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琢磨着去医院看看,但一想都弄死了个人,一下子又没心思了,脑袋发胀、一圈圈像绕毛团。 又有何蜚她爸在她房门口徘徊的声音,跟偷粮的老鼠似的惹人厌烦。他在她门口逗留很久,然后就是一阵微弱的敲门的声音响起来了。说起来奇怪,也许是终于折腾不动,何蜚她爸最近不怎么撒癔症了,倒还勉强像个能自食其力的中年人。何蜚翻个身坐起来盯着房门,想:他居然还知道敲门了。 何蜚她爸敲了一会不敲了。没人应,他犹豫着不敢再敲。正要转身走开,门嘎吱一声开了,何蜚一张泛着死白的脸孔出现在门后面。 她很平静,一点颤抖也没有,单刀直入:“爸,你跑吧,我杀了个人。你跑远点,当不认识我。”她都记不清她上次叫“爸”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远得跟上辈子似的。再叫一声,心里竟然无波无澜,一股气吐出去,松快。 她亲眼见着这男人变脸似的,脸上刷一下白了,嘴唇哆嗦。 他问她:那人呢? 何蜚低头看脚,在灰尘上不轻不重地碾,嘴上事无巨细,问什么答什么:人的情况、时间、地点。 她爸又问:怎么回事? 何蜚说,他们打我。几个人打我一个。我推了一把,那么长一木楔子就直|插|进去了,人多半没气儿了。 何蜚她爸好像傻了。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关起门来打骂何蜚不手软,要沾上“杀人”这两字,血乎得他都走不动道,一下子瘫在沙发上,跟老了十岁似的。 他想骂,骂何蜚不知轻重,但是看到他孩子身上的青肿,腿上、脸上全是,心里突然绞起一阵剧烈的酸,他垂下脑袋,何蜚在旁边看他嘴里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看了一会就没劲了,转身往房间走。 人生一下子就空了、窄了,前面就是尽头。尽头是悬崖,一脚踩下去百般烦恼没有,大不了下辈子再自在。 何蜚决定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一个审判。一觉起来说不定头上就有根绳落下来,她把脖子一伸,牲畜一样驯服地套上去,一切就都好了。 这么想着她睡过去。正是凌晨时分,她从梦里惊醒,又是一头一身的汗。她赤脚踩在地板上聆听。家里一片久违的寂静。没有摔酒瓶、诅咒和抱怨的声音。 她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躺着一封信。 何蜚似有所感,她的脸在那一刻血色彻底褪尽。月光照在她身上,纯粹一尊冰硬的雕塑。那白不祥,泛出一层死气。 信很短,她很快就读完了。她又把信上的字迹重新端详一阵,她爸没文化,字写得不如小学生,如今潦草起来更丑,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字,和更糟糕的内容。她又看一遍,眼泪刷的一下狂涌出来。 她爸说,何蜚你得在家好好待着,谁叫你都不要出门,这个罪爸爸给你顶,爸爸没给你争过气,没让你享过福,爸爸的命不值钱。颠三倒四这几句,字忽大忽小:她爸显然也是怕得不行了。 谁能想到这个嗜酒如命的、懦弱的、可悲甚至可恨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何蜚从来没指望过,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呼啸而来的震撼几乎让她窒息。 她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大哭大笑,把信压在胸口,弯着腰喘气,破口大骂。她骂这男人傻,顶罪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骂他自不量力自作聪明。她跪在地上上气接不了下气地嚎啕,像个疯子。 错了,一切都错了。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却要搭上无辜的人,她要是早点报警,或者早点叫医生,是不是就没有这遭? 她得回去。 她要找她爸。 她站起来冲出家门。她还穿着睡觉时候的裙子,拐着两只腿姿势奇怪地往前。但她从没觉得自己跑得这么轻盈、这么快过,月光恰如其分地照下来,覆上她脸上、胳膊上、腿弯上出青青紫紫的伤口,好像一切伤痛都能在月光下温柔抚平一样——很难形容何蜚那时候的表情,她在月光下奔跑时候的动态是鹿,表情也像。是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纯洁,天真,无虑。 好像一片光、一朵云,载她顷刻回到了干干净净的小时候。 电影定格在她奔跑着的越来越小的背影上,灯光猝不及防全部亮起来,一切行至尾声了。 苏游漾转头看向路歧。 路歧还保持抬着头的姿势,和电影院的女孩子们一样好像还没回神,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和何蜚何其相似,好像那根绳子终于从高高的洞口垂落下来,但他不用它套住脖子,他只是把绳子握紧了,等它把他拖出洞口,重见光明。 苏游漾轻轻地捏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问,喜欢这个结局吗? 路歧的眼睛平静喜悦:“喜欢。”停了一会失笑似的叹息,手背盖住眼睛,“是我犯蠢。” 他漫长得不见天日的苦难早已结束,偏偏他还在原地踟躇,死心眼地等待被绳子吊住脖颈。苏游漾身披月光往他跟前走来,把绳子解下来,一端盘在自己手心。他就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像野狗找到主人。一不留神竟然走到了一个美好结局。 苏游漾总能领着他走向三百六十五种美丽结局。庆幸的是,每个结局都会有她。 …… “女校是缺乏男性荷尔蒙的场所,以阿梅为领头的这一批人意外成为了代替荷尔蒙的中性部分。在欲望蓬勃的青春期,一种非部分社会群体所容的感情自然滋长。电影的第一主角何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难者,代表了在家庭和社会的施压里艰难生存的一类青年人——虽然在环境的熏染下养成叛逆阴暗的个性,但未染的黑色头发和樱花发夹却意外点出最后一点少女意味的坚持。” “这个人物不仅是可怜更是可爱的。苏游漾把她值得爱的地方尽可能地放大化,秀湖是联结她两种性格姿态的关键所在,连不寻常的孤僻在经过转折之后再往回看都变成了人物的魅力点。” “最生动的奔跑,最美的结局,最好的留白。” …… 《月唳》在上映当日即创下1.1亿票房,创造了当年非暑期档电影首日票房的最好记录。 电影火了,各种影评也雪花般沓至,说好说坏都有。说好有很多方面可夸,夸秀湖,夸何蜚,夸百合大法,夸亲情感人,说坏无非是剧情和人物性格转折突兀容易出戏。但喷归喷,倒没几个说苏游漾演技不好的。 这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公认:从《山魅》到《月唳》,这位小花的的确确是通过自己演技收获了广泛认可。苏游漾竟也能在盘点新生代花旦里算演技可圈可点的一个。 经纪人这里乐开花不说,苏游漾这会在心里犯愁。 那天从电影院出来,可能大好日光照得路歧昏头,他眯着眼睛,笑盈盈问她一句: “周末岳父岳母有没有空?” 她当时愣了足有五秒才反应过来岳父岳母指谁。顿时一股新鲜热血上头,呼吸都飚着热气。 这这这,这人!结婚这事八字没一撇呢就瞎叫!不要脸! 路不要脸可真是十分的不要脸了,面对女朋友生气的小拳拳面处变不惊。他彬彬有礼地向苏游漾陈述了想去拜访她的父母的意愿,不知道两位长辈是否可以赏脸抽个空。 男朋友要去拜访父母了,关系更进一步,苏游漾当然高兴。但家里有人不高兴。思及她又有点犹豫。 苏游漾早在路歧公开之前、沈惊霓警告她那天就向父母负荆请罪了。除了报备太迟之外苏游漾没挨什么训,年龄差竟然也被苏游漾她妈许行云给轻飘飘忽略不计了。 许行云是难得的开明人。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苏游漾家不例外。许行云可别提有多喜欢路歧了,她年轻时候也是演员,对找个娱乐圈的女婿适应良好,更何况路歧是出了名的品貌好、演技佳。苏游漾好悬为路歧这些年精心维持的君子形象松了一口气,那一头她爸苏舟巡却跟被蚂蚱蛰了腿似的嚎叫着“我不同意。” 当时是在微信里三个人的群组视频聊天,苏舟巡还在外头旅游——他闲不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半时间在外头跑,但三口之家感情仍然很好。若不是许行云更喜欢住家,苏舟巡是铁定要“双宿双|飞”的——苏游漾就见摄像头里她爸的脸迅速皱了起来,看起来难过得好像马上要掉眼泪。 苏游漾:“……” 苏舟巡一边假哭一边嚎叫“爸爸不要你嫁人你还这么小”,苏游漾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就听到她妈温柔有力的声音响起:“漾漾先挂了吧,我跟你爸商量一下。”然后两个人同时就不见了。 ……不知道怎么商量的,总之苏舟巡回来之后哼哼唧唧别别扭扭的,倒是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人不在跟前,苏舟巡还能压着脾气。但如果人亲自上门是个什么光景?苏游漾想想路歧,想想她爸,哪个都不想伤害,可以说非常为难了。 最后把会面时间定在周日。苏游漾回想了一下她爸当时波澜不惊的一句“可以啊”,莫名感觉更忧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呀!考完回归! 我已经在畅想新文到底开现言还是开HP了QAQ 第39章 见面 这天路歧起了个大早。 难得两个人都空闲,最痛苦的莫过于一人早起把一人弄醒。苏游漾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头发乱糟糟地眯着眼睛,看他在镜子前面把衣服来回试。 看着看着就醒了。不是被帅醒是被吓醒的。对于路歧的审美力她早心有准备,但一大早上看到各式各样辣眼睛的穿搭还是虎躯一震。人帅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苏游漾赶紧劝他停手。 最后帮他选了一条钴蓝西装配暗格纹西裤。路歧这人最适合西装上身,宽肩和窄腰的对比惊心,一双腿线条极佳,长且直,西裤和擦地皮鞋衔接处,一对若隐若现脚踝,正经里带一点暧昧感。 “转身。” “转个圈。” “……” 苏游漾心里满意,眼睛欣赏他身材,嘴上不饶人,偏要让他做三百六十度的展览。路歧挑着眉头对她一笑,脚尖点地,皮鞋轻旋,舒展手臂无声息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苏游漾“嗷呜”一声捧着心倒在床上。 有什么办法呢?她男人实在是太苏啦。 这么苏的男人上天入地难寻,苏游漾恨不得把他妥妥帖帖地藏好了,藏严实,别给人看见。想着想着心里又生出多余的危机感,赶紧爬起来敞开手臂求抱抱。 心爱的女孩坐在床上仰着小脸,迷迷糊糊冲他要拥抱,路歧一百个顺从,把她从床上抱起。苏游漾一个使劲儿腿就盘他腰上了,路歧任她去,怀里挂着个人,跟带孩子的保姆似的耐心地从房间逛到客厅。 走到卫生间苏游漾挣扎着下去了,路歧起得早,在门边上靠着看她刷牙。苏游漾被他看得害羞,一口水半上不下地含着,转过脸作势要喷他。没想到路歧一个闪身走客厅去了,动作挺快。 苏游漾叼着牙刷懵逼。要照平时路歧躲也不躲,甚至会陪她玩。今天他好像格外重视自己打扮,她在洗手间都能听到他在客厅掸西装裤的声音。苏游漾越想越忍不住笑,一口草莓味的漱口水下去差点没把自己呛着。 两个人打理好,就一起去苏游漾家里了。 车的后备箱里摆着送给苏父苏母的礼物,都听了苏游漾的主意,给父亲送茶母亲送玉,可以说都是十分符合二老心意的了。 一路上都没话。苏游漾坐在副驾驶座上,听音乐的时候间或看他,绷紧的侧脸线条冷硬沉默。他越是严肃苏游漾就越是心软,毕竟让这个人真正紧张起来的时刻并不多见。她手伸过去,握了路歧胳膊一路。 苏游漾想象过无数次妈妈的笑脸和爸爸的刁难,可是万万没想到回家能看见这副奇景。 许行云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玩手机,间或抬一抬脚,好方便地板的清扫。而手持拖把从左拖到右再折回来的正是她爸苏舟巡。这天儿在冷气丰沛的客厅里都出了一身汗,看起来相当卖力。 苏游漾盯着她爸辛苦撅着的屁股看了会。她妈支着脑袋还挺不满意地对她爸蹙着眉,语气清淡地说“这儿还有一块没干净”,转过脸来对着他们,又是笑盈盈的一副温柔样。 许行云拍拍沙发道“过来坐”,苏游漾牵着路歧过去,突然觉得他被牵着的手心仿佛湿腻。顿时一阵无奈:她妈也是闲得慌了陪她爸做这出戏,看把她牵着的这位生活残障给吓得。 许行云和路歧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苏游漾没怎么听,她一向放心路歧在外面,笑脸一端首一颔,人模狗样得要多光鲜有多光鲜。 她注意力全在她爸身上。苏舟巡真是个被商界耽误了的戏精,这个背景板当得也是十足有存在感了。一块地来来回回东南西北拖了三遍,地板简直可以说光滑可鉴。 拖完了他把拖把拧干一放往厨房间走。苏游漾赶紧跟上去。 一到厨房把门一关,苏游漾抱住他胳膊拖长了声音喊“爸,你干什么呀——”,她爸脸拉得像驴,把她手一拂,排骨在砧板上被剁得乱跳,嘎嘣响。 苏游漾在一旁看着,顿觉心惊肉跳。 “爸你什么时候会炖排骨了”苏游漾甜蜜蜜地问他。 他们家苏舟巡同志一向自诩霸道总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今天又是拖地又是烧饭的,这得是多大的牺牲!她爸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不理。片刻又跟她说“帮我把围裙系上。” 苏游漾“噗”一声:“爸,认真的啊”她捏过厨房间挂着的围裙,田园小清新风,青葱水嫩,上面绣满啃胡萝卜的粉红耳朵小兔子。 苏舟巡脸绷着跟她对视。苏游漾在三秒内败下阵来,帮他把围裙系在腰间。 刚系完就听到她爸扯嗓子中气十足喊:“小路——” 苏游漾汗毛直竖,掐他胳膊一把“你到底想干嘛呀,”还没问完就被她爸赶了出去,末了还拔高嗓门慈眉善目“厨房烟重,乖乖等爸爸烧给你吃”,整个人下一秒就被推出厨房外。眼睁睁看着路歧擦过她走进烟火缭绕的厨房间里,她爸做作的嗓门儿又嘹亮起来了—— “跟你说你别不乐意,我们家规矩多,都兴男的做饭——” 苏游漾站在门口腿一软差点给她爸跪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不是说菜不好,相反苏游漾敢肯定老苏同志一定经过了她妈妈的突击教育,这一桌饭菜做下来竟然也色香并具,且味可口。 关键是苏舟巡在饭桌上作妖。要放往常都是许行云别提多温柔小意地给他夹菜,苏舟巡大咧咧闷头吃了。这回情况反过来,苏舟巡做小伏低,千哄万劝,一会说“这个虾好,你多吃”,一会说“我把这个菜放远点,你不喜欢”,她妈也乐得配合,跟女王似的眉眼矜贵地扮挑食。她长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她妈有那么多不爱吃的东西。 好好的一顿饭被塞了满嘴狗粮。苏游漾心说“我累了”,一转头对上路歧的笑脸。 路歧把鱼刺去了,一块鲜嫩雪白的鱼肉就落在她碗里。他也不说什么,就顺从地笑,笑得跟甘愿入赘的上门女婿似的。苏游漾反倒松一口气:路歧大概是已经看穿了父母的套路,筷子你来我往之间从容得很。 吃了饭苏舟巡委婉地提出“我们家都是男人洗碗”,还没等苏游漾嚷嚷“过分了啊”,就看到路歧西装一脱,袖口挽上,心领神会地去了。 苏游漾心里慌慌,拦都拦不住。 她一直在厨房间门口张望。路歧洗碗动静很大,苏舟巡也不遑多让,两个人简直半斤八两,声音乒铃乓啷比打仗还响。眼看着许行云脸上的笑意都快搁不住了。 厨房间突然一阵稀里哗啦更大的响动,苏游漾循声望去,就看到路歧手停下来,碗掉地上碎了一个,人站那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心想“坏了”,拔腿就往厨房冲。 果然看着她们家一等残废低着头,好像有点委屈似的,指尖儿上破了道口,往外冒血。可把苏游漾心疼坏了,跟哄宝宝似的把他往外带。苏舟巡杵在边上,神色颇有点讪讪。 他还拉不下脸来想装个相,被脸色不好的许行云逮个正着,许行云把脸一板,轻喝着让他出去,苏舟巡就扭捏着被赶到外面,委屈吧啦地看着老婆处理碎瓷片。 苏游漾把路歧带到房间,给他拿创口贴把手指细细包好了,路歧低头看她毛茸茸的脑袋,眉眼舒展带笑。 “这是我的抱枕。”路歧挑了一下眉。 他的目光在这粉红洋溢的女孩子的房间漫射,一眼就从被褥里揪出了抱枕的脑袋。定睛看果然是自己,大头小身板,模样有点憨。 被他发现了,苏游漾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强调:“现在是我的了。” “是你的,是你的。”路歧轻声哄她,心情很好。 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发现许行云和苏舟巡都不见了。苏游漾狐疑地四处张望,片刻冲他招手,路歧听话地走过去,苏游漾冲他“嘘”了一声,两个人贴着墙根蹑手蹑脚。 许行云细柔的嗓音从门里头传来:“……都说你……这么大人了……” 不怎么听得清。 但苏舟巡的充满男儿气概的豪迈哭声格外明显,他哭的比说的还响,简直要委屈死了。苏游漾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他捶着胸口趴在她妈肩上嚎的样子。听他哭得像打雷,许行云好像不耐烦了呲呲了他一句,苏舟巡才被吓着了似的收了收声。 苏游漾心里有点好笑,还有点酸。鼻子像被堵住了似的,瓮声瓮气地冲路歧解释:“我爸平时不这样的。” 路歧眼神发飘,不知道在看哪里。听到她说话,目光投到她脸颊上,像突然找着了一块落脚地。他手臂一伸,把苏游漾圈在怀里,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都很好。” 苏游漾偎在他怀里,小小声地开口:“以后就是咱爸妈啦。” 她在想,路歧一定不知道他刚才又露出了和何蜚相似的眼神,那是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太喜欢苏舟巡了。哭包总裁23333 第40章 父母 苏游漾猫着身子离开房间门口。路歧跟在她后面。 没过一会门就开了。苏游漾她爸和她妈走出来,她爸也不知道是真没注意自己发红的眼眶还是怎么,脚步矜持得跟没事人似的。出来就看到苏游漾和路歧两个人坐沙发上,还正视前方。 沙发宽敞。许行云走过去坐在苏游漾边上,温声细语地问苏游漾最近的情况。看苏游漾这头沉浸母爱,苏舟巡自觉是大好机会,赶紧过来,在苏游漾和路歧中间偏要横插一脚,一屁股坐下来之后,他冲路歧发送了一个自以为非常隐蔽的白眼。 路歧八风不动,保持微笑。 那笑容清风拂面,可以说是又和煦又温暖了,这个人更是不论看一眼还是多少眼,都是万千家庭倍加喜爱的女婿类型。可苏舟巡横竖怎么看就是不顺眼,趁边上的母女不注意,咬紧牙关在牙缝里憋出低低的一句: “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女儿。” 真是非常居高临下有钱任性了!说话的态度极其像灰姑娘的两个姐姐,或者白雪公主的继母什么的! 惨遭欺凌的韩剧女主角路歧在这时也忍不住“……”地沉默了。他开始琢磨怎么把话说得委婉而又不失不屈的气节。 许行云一直当没苏舟巡这个人坐在沙发上,这回却实在不能装没听见了,她的眼神剜过来的时候让苏舟巡忍不住一震。整个人一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一圈,缩在沙发中间。 苏游漾安抚地拍着她爸的背,从边上把人抱住了,头撒娇似的地搁在他肩膀上。为了逗他开心,把话题尽力往山水风景上带。她爸最近又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这种话题能讲三天三夜不歇。他一边说一边嘚瑟地往边上冲路歧飞眼。 路歧觉得岳父其人实在是非常幼稚,不想理他。但是心里居然也开始有点被夺了宠似的不高兴。这种情绪波动非常微妙,因为路歧从不带到脸上,连抿一下嘴角都没有,因此苏游漾也没察觉。路歧听着苏游漾软绵绵的声音和苏父刻意豪迈的笑声在耳朵边上来来去去。 ……他开始认真思考晚饭期间再次“不小心”割伤手的可行性。 …… 晚饭是许行云烧的。兴许是下午被苏游漾安抚住,苏舟巡这回安分许多,不闹腾了。几个人也因此吃了顿气氛还算和洽的晚饭。 吃完晚饭苏游漾主动要求洗碗。她爸一听挺高兴,父女两个开开心心结伴去洗碗了。 路歧却跟着许行云来到房里。 许行云拿出一个带锁的盒子,拿小钥匙打开全是琐碎东西。路歧能猜到这些都是和苏游漾有关的小东西,皱巴巴的小贺卡和瘪到不成样子的小干花之类的。许行云是个有心的东西,这些包含了苏游漾从小到大的心意的物件都被她妥善珍藏起来,晃眼这么多年。 许行云和路歧坐在床的一边,许行云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一介绍过去: “这是漾漾小时候画的贺卡,她小学那时候画画特别不好,这张画了两个晚上。”许行云指着那张发皱发黄的贺卡笑。 路歧几乎能想见幼时雪糯团子似的小苏游漾坐那用心地画贺卡的样子,他看着那张贺卡上圆滚滚的幼稚字体,也笑。 “漾漾小时候跟小朋友玩,特别喜欢捡石头回来,什么样子的都要,不同颜色,捡了一口袋。” “漾漾上高中时候拿的奖学金给我买了条石榴石的项链,我戴着链子老松,就把它搁这了,很可惜。” “漾漾第一次找到工作那次,就是和你拍戏,她还给我写信。” …… 路歧接过那张纸来看,属于迷妹的激动之情几乎能从字里行间蹦跳出来。信的通篇至少提到五遍路歧,路歧盯着信的末尾占了整整一行的大大小小的爱心,眉目柔和。 许行云把盒子里零碎的东西一收,钥匙和盒子一同交到路歧手里:“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路歧看着盒子,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觉得盒子沉甸甸,捧着它像捧着一颗小小鲜活的、备受珍爱的心脏。 “我会好好保管它。”话一说出口,恍然定下一个心照不宣的誓言。 许行云眉眼舒展带笑。她不年轻了,眼角甚至嵌入细纹,但笑起来依然有上个世纪古旧美人的味道。和苏游漾不同,漾漾笑起来是青春娇艳;路歧从许行云身上感到母性。 久违的、平和又伟大的母性。 许行云扶了扶他肩膀,半拥抱了他一下,两个人像达成什么共识一样互相微笑。许行云说:“出去吧。” 路歧捧着盒子出去了。正好见苏游漾洗完碗,揩干了手上的水。两个人并肩走到她房间。 苏游漾把头凑过去好奇地望,“啊!没想到妈妈把这个盒子都给你了,”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扭捏着说,“哎,好像婆婆给媳妇见面礼啊!” 路小媳妇赏了她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儿。 苏游漾津津有味把玩盒子半天,也是满心感慨,不知道想什么眼圈就发红,还要故作轻松地叹气:“幸好没让我们苏总看到,不然不知道又要怎么哭了。”这个记载了苏游漾从小到大成长轨迹和拳拳孝心的盒子,说是苏舟巡的精神食粮也不夸张。 路歧一根手指把她的欲哭不哭的小脸抬起来,揩去隐约泪迹;复又在她不自觉撅起来的嘴上吻一吻,苏游漾就跟卸了铠甲一样,软软地露出白肚皮,被他抱在怀里了。 路歧轻易举目四周,天花板上贴着他二十岁时候的海报,床上摆着他为模型的抱枕,怀里抱着的这个,是全心全意爱他的人。这种感觉有多好?说不上来。 他原本以为漾漾给他的是最好的,结果永远有进一寸的欢喜,永远有更好的瞬间在前面等待他。 “你得珍惜我,我这么好的人不多见的。”苏游漾抬头,皱着鼻子强调。 “那现在求婚你会不会同意?”路歧轻描淡写。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脑子里就全是求婚、求婚的了?套路,都是套路!饶是自诩见过大风大浪,苏游漾也还是禁不住从脖子红到耳根。 “……我同意也没有用!你要再等!”她伪装色厉内荏。 路歧咬她红得透明的小耳朵,嗓音低沉:“这么说你是同意的了?” 她同意!她当然不能更同意了!她恨不得大声喊出我愿意!当时他们在看日出的时候就是这么喊的! 也许是当时日光太温柔,路歧目光太销魂,她被迷到七荤八素的境地之下,一句“当然”像小天使一样把路歧都给感动;但是回来思前想后觉得吃亏,作为一个矜持的女孩子,她总归还是要保留自己在路歧面前已经缩小到看不太见的尊严。 希望在法定婚龄穿着美美的小裙子,在阳光和彩色气球的包围下,被单膝下跪的路歧,用bling bling的戒指求婚! 这可以说是作为一名真爱粉的终极幻想了。 所以眼下,她忍住心痛,镇定道“你想得美”,说完赶紧去看路歧表情,路歧倒没有心碎,只是若有所思,多余的却一句也不肯说了。 苏游漾观其反应,顿时伤心欲绝:果然女孩子就是不能作啊! …… 苏游漾的口红广告和祁涉的新歌同时上了热搜,还紧挨着排上了前十。 夸苏游漾的一如既往,用可爱的言论迅速攻占了微博评论区,评论里难得一片和谐的“苏苏苏”“美美美”还有“买买买”;祁涉那边照理说也是太平盛世,粉丝不遗余力,一顿猛夸兼安利。 苏游漾一脸期待地点开热搜,喉头溅出一蓬血,默默点叉返回去。 祁涉的新歌名字明晃晃挂在视频上头,叫《我最好的朋友》。 回想起当初楚意骄说起“祁涉给我写了一首歌”的莫名娇羞,再看看这歌大名的昭昭之心、堂皇之势,苏游漾只觉一阵窒息,除此之外竟无话可说。 苏游漾给楚意骄打电话的时候楚意骄倒心情尚好,倒显得苏游漾过分小心:“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样也不错。” 打打闹闹了这么多年,祁涉跟藤蔓一样疯长包裹住了她整个青春,如今真正拨云见日,祁涉难得坦荡,她虽有遗憾但并不失落。 大概是期望太久也会变淡,感情到最后拧成一股执念,剪断了方知不过如此。你好我好,朋友足够。 苏游漾在这头“啊”了一声,讷讷说不出话来。倒是楚意骄笑一笑,伪装自豪:“他都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了,我还开心呢,能拥有这份殊荣。” 苏游漾很想说“可是你明明不想要这个”,又怕戳人伤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样笨拙,越衬得电话那头的人漫不经心,甚至能反过来“没事,没事”地安慰。嬉笑怒骂都像身披铠甲样坚硬,以至于皮下有无伤心也难听清楚。 苏游漾挂了电话之后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说来好笑,她像是这两个人的cp粉,看着这两个人同行一路,满以为他们能走到最后,路的尽头却也总差那么一步。少这一步,就永远在朋友的境地里打转,见不着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很纠结楚意骄和祁涉这对啊嘤嘤。照我看其实到现在这步田地这俩是凑不成了,哎。 第41章 研讨 今天晚上在莫导那要开一个剧本研讨会。 莫导是苏游漾下一部电影的导演,也是路歧下部戏的导演。没错,两个人能没隔多久再次合作,是天时地利的成果,当然这“人和”自不用多说。路歧接戏的时候还忍不住冲她发表自己的遗憾: “拍成电视剧多好?电视剧周期长。” 苏游漾忍笑。现在的市场规矩就是电影层次高于电视,在电视圈如日中天,而在冲刺电影事业上举步维艰的比比皆是。路歧这样的电影咖为了她还甘心演电视剧,电视圈的小生听了也想打人。 这个人现在真是越活越不正经,早提前步入退隐阶段,度假时间比工作时间长,平时跑跑代言、做做宣传别提多惬意,让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忙到脚不点地的苏游漾羡慕得要命。照路歧的甜言蜜语来说,他现在“一切配合漾漾档期”,连工作都想和她黏在一处。 这部新电影的名字叫《皮囊》。烂大街的名字,剧情其实说也俗套。可路歧在圈内浸淫多年,到底没有因为和小姑娘谈恋爱丢了接剧本的眼光。虽然导演团队现在看来无甚名气,但他有预感。 这片子会火。 两个人到了酒店,东西简单收拾了下就在导演的房间会合了。整个剧组几乎所有主演都来了,共同参与研讨剧本。众人简单寒暄后落座,不多说废话,按次序一个一个讲过来,谈自己对角色的理解。 这部电影是双主角,不存在番位争议,都一番,讲的是女主角于臆和男主角宋眺两个人相知相遇的一个故事。 况且照路歧和苏游漾这情况,要路歧为苏游漾压番他也是肯的。两个人对视一笑,分外和谐。一方说话的时候另一方就不错目盯着,间或眼神交流;都不用说话的时候就凑在一起咬耳朵,其他演员被迫看了一晚上情侣之间的恩爱戏码,自觉眼睛都想戳瞎。 导演莫臣还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人,面生,说话温文腼腆。这还是他出来单干执导的第一部片子。 他本来是没寄希望于路歧来演男主,他有自知之明,他觉得人家合适,人家却不一定看得上他,所以试试也只是试试。没想到苏游漾看了剧本很有兴趣,顺带着捎上家属给他带来了一份大礼。幸福来得太快,这阵容突然华丽得他紧张,连带着今天说话都像喝了假酒一样踉跄。 剧本研讨开始后,是苏游漾第一个先说。 “我觉得于臆是个挺立体一人,她的性格塑造绝对是丰满的,从早期的堕落到后期的被救赎,这是个她的真我得到释放、人格逐渐完善的一个过程……她最大的特点在于,她和宋眺两个人,是相互拯救的关系……” 于臆其人内心有复杂性,且要表现她的多面也很有难度。她白天是个不施脂粉、穷到经常交不起房租的女学生,晚上在酒吧卖唱,画着大浓妆勾搭汉子和姑娘。即使生活迫害,她内心依旧善良,只不过被包裹在早熟的皮囊之下无人发现。 男主角宋眺是个心理医生。他与于臆正相反,他绅士、优雅,外表衣冠楚楚内心却一片狼藉。当时苏游漾给路歧看剧本的时候还笑他“终于接到个接近本我的角色”,结果自然是被笑眯眯的衣冠禽兽好一顿揉搓。这个假正经天天演正经人,两袖清风得苏游漾看着都替他累。 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发表自己的看法。从苏游漾那里绕圈过来,反而是路歧排到最后了。苏游漾在闲暇间隙观察了下剧组人员,本来剧组就预算不足,再加上路歧这个咖位大佬一加入,原本紧张的资金更捉襟见肘。所以除了双主角之外,其他角色都是生面孔,不怎么出名的年轻人物。苏游漾眼睛转了一圈,冲对上视线的年轻人们反射性微笑,没想到人家表情还一阵激动。 苏游漾心里惆怅:没想到戏没演几部,人没过二十,这就能算是个前辈了。 剧组的演员虽然普遍年龄不大,但都是非常用心的。苏游漾自己是做了充足准备的,看他们的剧本上也全是荧光笔画过的痕迹,边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小字。 苏游漾再探头去看路歧的剧本。自己的台词划倒是都划出来了,但苏游漾严重怀疑不是他自己而是助理帮忙干的。除此之外,只字没有,干干净净。苏游漾对着他的空白剧本翻个白眼,别别扭扭凑近他:“你到底有没有准备?” 路歧也凑近她,神神秘秘的语气:“没有”。 顿时把苏游漾气成了个河豚。路歧这个人虽然演戏天分出众,但要是漫不经心不付出努力,到时候反而给她拖了后腿她可不会饶过他的! 在工作方面她向来严格又自信。路歧也欣赏并喜爱着她这一点。 再过会儿,苏游漾听了路歧对角色的理解之后就知道被耍了。路歧明显成竹在胸,说起来条理清晰,甚至还提到了好几个苏游漾没有注意过的角度。这人分明是做足了功课,只是没在剧本上体现出来,并把捉弄苏游漾当成了一种乐趣。 苏游漾不高兴了,但也拿他没有办法。 路歧欣赏够了她着急的模样,看到她真的垂下脑袋了才有所收敛,在长桌下把人的手捉住了。苏游漾的手比他小了不止一个号,看着细长摸上去却有肉感,软乎乎的,路歧一摸到小手就撒不开了。 这种场合下还要瞎搞!成何体统!苏游漾被他的小动作一刺激,心怦怦乱跳,脸上带出一点红晕。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真是非常好哄! 整场研讨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莫臣工作极为认真,苏游漾在和这位导演的交流中也收获不少。 只是严肃场合之下,众人视线难及之处,两只手还紧紧牵着。在听苏游漾说话间隙,路歧简直把一只手玩出了百般花样,指尖在白嫩掌心上闷骚地画圈,把苏游漾痒得差点破功,只得趁导演不注意狠狠剜他。 她不知道她眼神对他来说多有杀伤:她忍久了的眼睛里仿佛含水,波光浮动下恍惚比往日更亮。这一眼瞪过来让路歧心都要化了。不仅不罢手反而变本加厉。 好容易熬到结束。苏游漾被路歧牵着就往外走。 苏游漾出了门,左右看看没人就扑上去掐他脸。她人娇软轻盈,路歧轻易就抱了个满怀。软玉温香在怀,路歧大度任她踮脚在他脸上作怪。苏游漾怎么弄他他都是“不仅不会生气还美滋滋”的样子,到后来反而是她颇有点讪讪,罢手之后怒气全消,两个人又甜甜蜜蜜地牵着手走进电梯。 路歧一进入这逼仄空间,整个人就开始不正经,似乎这种陌生刺激更助他发疯,他迎上来把苏游漾堵在电梯角,一个结实的壁咚。 他微微倾着身向她凑近,苏游漾眼看着这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忙不迭闭眼,一只手拍上他脸,另一只手颤巍巍上指,头上正好是监控。 “你不要乱来!” 路歧又忘吃药,她十分惊恐。明天的新闻标题也许是“天王与爱人电梯亲热!超尺度!”之类的……到时候小朋友的妈妈都会指着她说“有伤风化”! 不得不说这位保守派脑洞很大。 路歧的呼吸喷在她头顶,看她死死闭眼又觉得好笑,定定看了一会,嘴唇在她额头上轻轻蹭了一下。还没说什么电梯门就去开了。 苏游漾被路歧拽出来的时候脸还是红的,一脸神志不清。 “这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成这样。”路歧若无其事状嗤她。 苏游漾捏了捏拳头:关老夫老妻什么事!再说了,谁跟他老夫老妻了? 她蹙着眉心纠正:“是老夫少妻。” 路歧本来还在笑,听了这话立马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苏游漾怕监控可不怕他,对他吐出舌头“略略略”。 略你个头还他妈敢略。 路歧盯住她那截露出的殷红舌尖,一推,手一垫,把人怼墙根了。然后就是一阵暴风骤雨似的舌头狂甩嘴唇,恨不能把她舌头吞了,让她再略。 路歧松开她的时候她还腿软,往下一滑正正好被路歧扶住。路歧冲她挑眉询问性地坏笑一声,苏游漾差点又被他撩成个傻子。 被人拎起站好了,苏游漾啥也不说了,分外老实。也是她嘴欠,没事招惹这个老不要脸的。 两个人到房间了,都舍不得推门进去。 路歧又跟平常一样温温文文地:“你先进。” 苏游漾软软地:“你先进吧。” “你先。” “不,你先,我看着你进去。” …… 两个人就这样“你先”“你先”了半天。 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订两间房呢! 路歧手一伸,把人一带,苏游漾又落他怀里了。他视线放低,长睫毛懒散地垂下来,拇指揩在嘴角上,轻轻一抹,冲她哑声低笑: “你的口红印。” 苏游漾脸顿时就烧起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动作:指腹一点,按在她嘴唇上。 耳边响起他嗓音神秘的邀请:“今晚,来我房里吧?”做派可以说非常牛郎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苏游漾都不清楚自己犹豫的时间有没有一秒,一秒之后,她就答应了。几乎是非常愉快地摇着小尾巴跟路歧进了房间。 可以说是非常好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爸爸又在利用自己的美色!夭寿啊! 向牛郎势力低头。 本来想要飞速完结却发现好像还要一段时间…… 第42章 唱歌 苏游漾站在监视器后头看刚才拍出来的画面。 熙攘的街道,斑马线上流动的五彩缤纷的一群人。 一个苹果滚进画面,接着是三四个苹果,骨碌碌。色调调得鲜艳,红分外红,跟刷白了的斑马线对比明显。 小孩追着苹果一路跑过去。 追了几步在马路对岸停下了。镜头跟着傻乎乎的小男孩,视线和画面里同时出现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 镜头往上,棉麻裙子,米色和绿色交织形成的素淡小格子,再往上,瘦伶伶的锁骨和脖颈,还有瓷白透亮的一张脸。 “给你。” 小男孩接过苹果,吸吸鼻子说“谢谢。” …… “你喜欢哪个角度?”莫导问她。 苏游漾皱着眉毛:“是不是可以再往上一点,这样完全正着拍显得有双下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莫导没觉得。实际上哪个角度都不成问题。苏游漾天生吃这碗饭,她脸长得又美又高级,生来就适合拍成电影,一帧帧动静皆宜。 在平常的概念里“高级”这个词应该和“亲和”相对,但她这张脸格外讨人喜欢,同时又少烟火气,多一点邻家没有的距离感,在镜头里即使打扮朴素也能让人一眼惊艳。 “我觉得最近吃胖了点。”她喃喃。镜头里脸的弧度更圆润,但照副导的话那是正正好的“少女感”。 “不胖。”路歧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站在她身后,手静静搭在她肩膀。 原本站在一边跟副导交流分镜剧本的青年演员默默移开了点,让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地方一下变成了真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两人一块出现的时候,旁人插不进去,好像是幅已经完成了的油画,也可说这对的气场异于旁人。 苏游漾叹息:“度个假都把自己给喂胖了。” 路歧在后面默不作声地抬手,拧了把她的脸。 “肥嘟嘟的。”手感很好,他还在回味。 苏游漾在心里哭泣着用小拳拳捶他胸口。刚才还说“不胖”,这会连“肥”都出来了,男人真是善变! 今天只有一上午戏拍,下午苏游漾另有任务。她得回去练歌。 可别忘记女主角于臆还是个酒吧驻唱。这对五音不全的她来说真是太难了,一点儿也不简单。 虽然说下午没戏,但路歧还有。苏游漾中午陪路歧吃了顿剧组盒饭。跟喜欢的人一起,吃盒饭都开心。 真别说剧组还挺良心,盒饭味道竟然不错。苏游漾吃得津津有味,也没忘了间或剥一只虾夹路歧饭盒里。路歧礼尚往来,给她挑去鱼肉里头的小刺。 画面粉红到冒泡儿,虐得bling bling,让人不敢多看。 苏游漾吃完饭回酒店。拿出歌词就开始练。 她都准备好练一下午了。 考虑到也不是家里,她张不开嘴,鬼哭狼嚎也不好意思让人听见,她就小声唱。 “一直憧憬的我摇摇欲坠,追寻的答案是仅此而已……” “仅此”和“而已”之间有一个变调,由高昂急转直下,苏游漾往往是音上去了就down不下来,反复几遍之后气得想掐自己脖子。 唱得不如鹅叫!简直生气! ……结果果然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闷头唱了一下午。 路歧回来的时候天都暗了很久。去苏游漾房间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已经是双目无神。 路歧单手扯开领带——照从前苏游漾一定是已经双眼冒小心心了,但是今天惨遭凌虐的她毫无反应——路歧把领带往床的另一边一抛,笔挺的西装裤往床上一压,单腿轻松插|进她腿间,双手捧起她苍白了的小脸蛋。 “怎么了?”他温声。 苏游漾低低“呜”了一声,眼中含泪:“我太高估自己在唱歌方面的本领了……” 话一出口她都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路歧顿时皱紧了眉毛,翻身下床,去给她倒水。 滚水用两个杯子反复倒了几遍,送到苏游漾嘴边的时候温得正好。苏游漾爬起来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滚圆的大眼睛往上抬起看他,仿佛依赖主人的幼犬。 路歧耐心喂她喝完,把杯子放到一边,顺手挠了挠她下巴,“小可怜。” 小可怜委屈巴巴,嘴角都撇下来了。路歧就在她嘴角上亲了一下。 亲完苏游漾好像又开心了一点,面色也红润有光泽了。要不怎么说人不能少爱情呢?真是说得太对了。 晚上等路歧洗完澡,搭块毛巾出来的时候,就见她趴在床上,手上还拿着那张皱巴巴的歌词,嘴巴一张一合的。 余光瞥见路歧出来,她就赧赧地不肯唱了。 “小心嗓子。” 苏游漾还是忧心忡忡地:“……我就再练几遍。” 路歧治不了她,只好拿工作压:“明天还要上戏。”这嗓子要是再练,估计连说台词也困难。 他倒不是在意她工作,大不了休息一天。只不过天大地大也没她嗓子重要。 苏游漾一听他说到工作,态度立马端正了,想一想是这样,于是忙不迭道:“那就最后一遍。” 她犹豫了一下小小声求他:“……你帮我听一下,提提意见。” 路歧颇有兴致。却漫不经心笑着,目光闪动:“那你求求我吧。” 苏游漾更小声了,慢慢爬过去揪住他浴巾的一角:“求求你。” 路歧状似单纯地侧了侧头:“听不见。” ……苏游漾忍辱负重得连脸都红了。她凑得更近,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求求你啦。” 她求人的时候声音更可爱,拖长了语调像耍赖的小孩子。路歧满足了,这才让她开始唱。 “一直憧憬的我摇摇欲坠,追寻的答案是仅此,仅此……哎不对。” 唱到“仅此”就卡壳了,下午也是这样,像中了一个魔咒,就很生气。 “仅此,仅此而已……不对啊,这个音要下去,下去!” ……非常可以了这个“下去” ,敢情还能声控的。 路歧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轻吐出一个“噗”。 苏游漾不唱了,直起身子怀疑道:“……你刚是不是笑了” 路歧指了指自己未动的脸色,正色道:“没有。” 苏游漾继续怀疑地盯了他三秒,路歧要是被她看出来就不是路歧了,眉毛都不带动的。最后还是苏游漾泄了气,趴在他膝头抓狂地乱滚。 “我怎么办啊!” 路歧清清嗓子,开口了:“……追寻的答案是仅此而已……”他声线本来就偏低,一唱比女声竟然更多味道。最重要是音压得准,从“仅此”直转下“而已”,最后一个尾音还偏要颤一颤,平添旖旎。 苏游漾顿时不滚了,满脸震惊:“……你是人吗?” 音痴是永远不知道音准的人是怎么学歌的。她练了一个下午还不如人家听一遍。 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这个音是怎么下去的? 苏游漾死也想不明白了。 “把你的声带给我吧!”她继续打滚嚎叫。 “声带不能给你,舌头可以。”好整以暇。 “那就把你的舌头给我吧嘤嘤嘤!” 在她还没想明白给她舌头有什么用的时候,路歧脸一低就把她的嘴封住了。温热的舌头撬开牙关搅进来,在她口腔里强势探索。那条可恶的舌头来来回回,几遍下来苏游漾就软得连他肩膀也巴不住。 享用完了,路歧彬彬有礼地说:“欢迎随时来借。” 苏游漾简直痛心疾首,自己怎么又被这个老不要脸给套路了! “说真的,你教教我吧。”苏游漾冲他眨巴眼睛。 路歧摸着下巴:“你这已经是晚期了,我这水平救不了你啊。” 苏游漾大怒,抡起枕头就想把他毙于枕下。 路歧一边躲一边问她:“要不然咱们找网友求助吧。” 苏游漾一愣:“……什么?” 路歧语速飞快:“我刚才录了音等下可以帮你发在网上问问……”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了!苏游漾一头扎过去骑在他身上,小牛一样蛮不讲理地用头顶他:“叫你录音!叫你录音!” 路歧要是真把录音放到网上她就不活了!她可是个仙女啊!见过哪个仙女五音不全的? ……路歧被她顶到床头,快吐了才答应她不放到网上去。 一场大战之后他帮苏游漾整理早已凌乱的头发,无奈地戳她脑袋:“你也不想想,我什么时候掏出的手机?再说也没这个条件。”他全身上下就一条浴巾,老流氓无所畏惧。 苏游漾被他骗多了,怎么也不信,趁他不注意还偷偷掀开他浴巾的一角看看有没有私藏物件。 谁知道他有没有藏在浴巾里呀! 路歧感受着她大胆的动作,顿时眉心一跳。苏游漾突然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妥,强作镇定地把浴巾盖了回去,还拍了拍整理好。 ……两个人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苏游漾没话找话,语无伦次地夸奖他:“你,你挺大啊!”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宝贝儿?”路歧长吁出一口气,向后一倒,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差点就要说出那句总裁御用台词“你这个默认的小妖精”了。 苏游漾突然跟个被戳爆了的气球一样怂成一团,露在外面的皮肤全红了。 真真是老骥伏枥!老当益壮! 她在最后关头把飞腾了的理智强行拉回,庆幸自己没把话全秃噜完了。 她真怕自己被这位老当益壮的老流氓给艹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就是撒糖!要我虐都虐不起来!好气! 路爸爸真·套路王,把音痴漾妹撩得不要不要的。 第43章 祖宗 闹半天两个人又挤一张床睡了。 一张床不等于一个被窝。要是沈惊霓知道这俩一个被窝睡觉,路歧可能哪天就被陌生人士削成八段了。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也为苏游漾的节操安全考虑,两个人两条被子,各睡各。 路歧看个手机的时间,再一抬眼,又看见长着自己脸的一个Q版公仔横在两条被子之间了。苏游漾简直是爱死那个书记公仔了,连出差都带着。 苏游漾喜欢那个公仔路歧是没意见的,当初还有点小窃喜;但是大活人在这都跟你睡一张床了,你还跟幼稚园小朋友划界线一样把这玩意杵着,路歧的心情就不太美妙。 这头苏游漾已经美美地躺下来了,把被子往上提一提盖住半张脸,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露在外面。 “宝贝儿。” 苏游漾又美滋滋应一声:“哎”。 路歧提着那只公仔的短腿端详:“打个商量成吗?” 苏游漾从被子里“嗖”地伸出一只手把玩偶抢了回去,又“嗖”地把它放回原处,瓮声瓮气说:“不成。” ……路歧没有气馁。他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我在你边上呢,活生生的,有腹肌的,你可以随便摸。” 苏游漾在心里唾他一句“不要脸”,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甜甜蜜蜜地哄他:“可是这个公仔放在这里,就等于我有两个你呀,这样晚上梦见你的几率是不是会更大一点?” 路歧心肝颤了三颤,彻底败下阵来。 ……苏游漾入睡很快。路歧侧身把床头的灯调到最暗,趁那一点光的间隙打量她的脸。她一向无忧无虑,即使有烦恼也能很快抛到一边,所以很容易睡着。路歧伸手在她身上有节奏地轻轻拍了一阵,把人连被子裹在怀里,这才睡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苏游漾把所有的空闲几乎都奉献给了练歌。 勤能补拙。单练一首歌,音痴也能渐有起色。她并非音色不好,相反,她是最适合唱歌的嗓子;可惜在找不着调。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也总算有个模样了,往台上一站,嘴巴一张,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苏游漾今天和路歧拍第一场对手戏。 她倒不很紧张,就是兴奋。血自己能沸腾起来的那种兴奋。路歧从化妆间推门出来,她不错眼地看,一下子就挪不动步。 他戴了个金丝边眼镜,眉骨眉峰清晰深邃得像枝柯山峦。他把眼皮一压,视线递过来的时候,苏游漾的心简直像通了高压电。 真好看!怎么这么好看呢! 她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抱着他胳膊还想蹭,但环顾四周,考虑下形象又只能好惋惜地挪开了。 苏游漾在看路歧,路歧在看她。 第一眼啼笑皆非:这小烟熏,妆浓得快认不出。其实就是不适应,再咂摸会又能品出好处来:多显成熟啊。这金闪闪的眼皮搭配火柴棍似的支棱起来的密长睫毛,把眼神里本来饱含的清澈能掩去四五分。 路歧慈爱地摸她头——苏游漾已经为这部戏牺牲了自己的长发。她现在的头发短又软,还黑,跟捧海藻似的,摸起来还舒服。 这样好,这样配。这样两个人才不是“姐姐”和“叔叔”辈的关系。 苏游漾哪猜得出他想什么,早被摸习惯了,她忙着跟摄像师一起拍做过造型的路歧。 摄像师打趣她:“苏老师准备传微博啊?” 苏游漾吭哧吭哧,含糊拒绝:“不是……” 开玩笑,以前像她这样的脑残粉恨不得站在世界中心呼喊“我爱豆最棒你们都快看哪!”,现在她是正正经经的女友粉、老婆粉!这样的粉丝是非常疯狂!非常自私的!一点也不想要把路歧和别人分享! 她还专门建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的全是自己拍的路歧的照片。有刚睡醒的、没睡醒的、笑的、皱眉头的……这样子的珍贵私藏如果被路歧的粉丝们看到,估计会发疯。 正面侧面背面一通拍完,心满意足地把手机上交助理,然后投入拍戏。 和路歧拍戏的感觉跟以前又有不同:她如鱼得水。这和她每个搭档的男演员都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毫不掩饰默契。她喜欢路歧正像于臆喜欢宋眺,爱慕之心绝不肤浅,反而能从眼角和嘴角的细微颤动里流淌出来。 这场戏拍到日落西山,收工了,苏游漾还意犹未尽。 下了戏苏游漾就巴着他问:“路老师,你觉得我演的怎么样?”话说得谦虚,脸上表情可一点也不。自豪得像只挺胸脯的小公鸡。 路歧乐意惯她,何况,的确是好。他就夸:“好,怎么不好?差点被你压下去。” 把人夸得找不着北,晕晕乎乎笑成一朵太阳花。 两个人并肩回酒店。真正能往床上一扑的时候天色已晚。 苏游漾扑进松软的被窝里就不想起来。她闷在被褥里很假地抱怨:“不想跟你一起拍戏了,特别特别累。” 路歧能轻易带她入戏,她也能反过来影响他,两个人火花相撞的效果惊艳,同时也累脑累身。 苏游漾一头扎进去了,向外半死不活地撅着个屁股。路歧就在那个形状饱满的小屁股上拍了下,“起来。” 苏游漾装作很努力地扑腾两下,然后佯作体力不支重新倒了回去:“不行啊!” 路歧压上去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下床进了盥洗间。 “起来泡个脚,解乏。” 苏游漾还是不精神,哼唧着往被窝深处拱。被人拎着脚倒提起来。路歧给她脱了袜子,两只脚塞到盆里。 脚甫一接触热水,恍若升天。苏游漾被这种烫得正好的感觉激得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喟叹。洗着洗着人不老实,脚试图去撩起水花。 ……被路歧眼疾手快给按住了。他在苏游漾脚上按摩一阵,水擦干了脱鞋坐上床:“边儿去点。” 苏游漾“哦”了一声,给他挪了位置。紧接着两双脚就顺利地在一个盆里会师了。 苏游漾出神地看着,好像十分惊奇似的:路歧和她的脚差了不止一两个码,而且对比明显。她的脚白、嫩,有点窄,但是还有点馒头胖;路歧的脚瘦而略宽,脚面清晰浮起青筋纹路。 一个盆还是逼仄:路歧去踩她,她就好像忍不住了似的咯咯笑出声,然后不甘示弱地把脚挣出来,踏在他显得宽阔的脚面上。 路歧不动了,苏游漾也不动,懒洋洋泡在水里,两双脚像小船叠着大船。 泡着泡着,苏游漾突发奇想:“我想吃冰淇淋。” 路歧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见。 苏游漾侧过去把他耳朵都搓红了,冲着他拖长了腔调十足讨厌地喊:“冰淇淋——” “也不看什么天?还要冰淇淋。”家长开始管教熊孩子了。 熊孩子发动示弱攻击,俩眼珠子跟琉璃珠似的,流光溢彩地盯着他看,可怜巴巴。路歧把擦脚毛巾甩在她肚子上,没好气地冲她翻白眼。 “脚擦干。” 苏游漾这会很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跟所有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孩子一样。她还知道举一反三——她擦干了自己的还会帮家长擦,把水珠全给擦干,别提有多细致体贴。 于是在秋天的大晚上,聪明的孩子还是吃上了冰淇淋。 路歧给她买了芒果口味的,拿小勺挖着吃。芒果味在口腔里甜蜜地漫开,还冰冰糯糯的。苏游漾良心发现,非常殷勤地你一口我一口把整盒冰淇淋喂到见底。直到这时候才有点急,小气地你一小口我一大口囫囵吃完了。到底是大部分都进了苏游漾肚子。 吃完以后接了个吻,舌头碰到一起的时候都感到那股清甜芒果味。 没想到吃的时候开心,舔起来也吧唧吧唧的,深夜里睡觉时分就遭了罪。 她大姨妈来了。 半夜坐马桶上愁眉苦脸:小腹好酸好痛。然后又是庆幸——幸好她有所准备,否则床单不保,大半夜把路歧从床上剥下来换床单,路歧可能会把皮从她身上剥下来…… 想七想八一会,爬起来重新回被窝。路歧已经睡迷糊过去,眼睛没睁,手臂倒是精准无比地把人捞住了。 暗夜里低低响起一把苦茶样微哑沉厚的嗓音:“怎么?” 苏游漾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不争气地脸发红:哎呀,好苏呀。 “没怎么,就是来例假了……” 路歧这会睁眼了,也只是撩撩眼皮看了看她,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模糊嗤笑。 他这是在笑她犯的错了。 苏游漾面上挂不住,有点替自己委屈……好像刚才撒泼要吃冰淇淋的小孩不是她一样。 路歧把她圈得更紧,几乎把整个人团起来按在胸口。紧接着就是一只手覆上小腹,极柔极缓地按揉。 “祖宗,上辈子欠你的……”他的声音又低下去,手上动作却没停。 从掌心到掌根都是暖的,被揉的时候会感觉像有团火焰在腹里烧。苏游漾心满意足任他伺候,眼睛慢慢也耷拉下来了。 路歧一手搭着她肚子,两个人紧挨着又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甜到没朋友……我牙都酸了。 看上去好像七月完结不了的样子……忧心=,= 第44章 情敌 “于臆?” “是。” “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吧台边男人半坐在凳子上,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握住酒杯的手指甲圆润、修剪整洁。 他更像适合摆在家里散发芳香的一株植物,与酒吧气氛格格不入,灯红酒绿反而消磨颜色。 他在和她搭讪,用非常老土的技巧。但是,好吧,还挺管用。起码她乐意和他说话。 于臆不想承认她观察他已久。这个男人从上个月开始,每个星期五来听她唱歌,喝共两杯,她唱完,他喝完,走人。也有男男女女和他搭讪,他从喉结到领带散发规整的荷尔蒙气味,矛盾得诱人。 五分钟前她刚刚看到他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一个穿彩虹吊带背心的女孩的邀请。女孩看上去还是笑嘻嘻心情不错。皆大欢喜。他有本事让所有人在他这里感受不到棱角,那些拒绝听起来都像情话。她有理由相信这是个藏而不露的情场老手。 而现在,这个老手主动找上门来,说她的名字“有意思”。 “听起精神不太正常是不是?”于臆的语气并不客气。她从不觉得她的名字好听,那听起来有点疯,像是撒癔症时候的谁随便取的,隐隐透露出不祥味道。 男人勾勾嘴唇:“不,听起来很酷。”这个“酷”字仿佛酝酿了半秒才从舌尖吐出,像对小女孩的诱哄。 于臆嚼着嘴里的冰块,含糊不清地指出:“骗子”。 男人于是又很愉悦地笑起来。 “我的名字叫宋眺。” 于臆脑筋没转过来,她摸着刚刚开始就一直戴得不舒服的假睫毛,嘴唇微嘟:“哪个跳?跳跳虎的跳?”从某种程度上讲于臆是过分率真的女孩,此刻她就因一个名字引发的奇妙联想而差点笑出声来。 “眺望的眺,目字旁。” “你的名字也不赖。”于臆一字一句地回他。宋眺这人看着八风不动似的稳,但名字鲜活,读起来分外雀跃。于臆却觉得他本人与名字并不违和。这是一种直觉—— 他们,应该是同类人。 …… “cut!” 从take 1到 take 4,这条是最完美的。男女主角的初次交会,简短的台词却要掺和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心理。路歧和苏游漾之间多的是默契,相对的肢体动作中陌生感不足,两个人为了表现出这么点“生硬”,主动要求重拍了几遍。 “啊——”苏游漾张着嘴嗷嗷待哺,路歧投了块橘子糖给她。 她刚才嘴里已经含过热苦茶,口腔里全是滚烫的清苦气——因为刚才嚼了太多次冰块的缘故,口腔麻到快失去知觉。现在一颗橘子糖含进来顿时舒服不少,连带的皱起的眉毛鼻子也舒展开。 两个人坐那看年轻演员的下一场实拍。苏游漾坐在镜头外,给一新人搭戏。 搭完回来,往凳子上一坐,好像生了气。 “怎么了?”路歧把她椅子一转,帮她把辫子松开透透气。她这个“酒吧歌手”还挺潮,辫子绑得一圈圈,忒复杂。路歧动作小心,把外面一层解开之后摸了摸她看着就气鼓鼓的小圆脑袋。 苏游漾抿着嘴低声问她:“那个叫苏蜜的女演员,是不是剧本研讨那天没来?” 路歧握着她的头发帮她慢慢梳着,心不在焉:“哪个?” 苏游漾无语。努努嘴说:“喏,就是我刚去给她搭戏那个。” 路歧眯着眼睛看了两秒,“好像是。怎么,这丫头片子给你脸色看?” 苏游漾没答话,老感觉答了就跟吹纣王枕边风的妲己似的,只是说:“脾气还挺大的。” 刚才她坐那给苏蜜搭戏,接收到这人角度刁钻的好几个白眼。这小新人心思多还有点小聪明,冲她不满的时候都是背对着路歧和导演,转个头又是乖乖巧巧和和气气的。 苏游漾最烦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何况这针对她的理由她也没想明白。不过很快这理由就找上门来:一看那头收工,苏蜜下戏,眼神立马往这里飘,看也不看苏游漾,只盯着路歧,那叫一个欲语还羞,欲嗔还怨。 苏游漾:“……” 路歧正帮他的“苏芭比”摆弄头发,突然大腿根一疼,好险忍住了没叫出来。看一眼苏游漾,表情比刚才更不高兴了,五官皱成一团。 路歧不明所以,非常委屈。 苏游漾这回倒是兴致勃勃了:可了不得,原来是路歧的桃花债!日子过太舒坦了都忘了自己有多少情敌,光是想想上次,成为她和路歧之间的争吵导|火|索之一的闵香她就来气。 这想着想着又是肝火上头,又在路歧胳膊上“啪叽”拍了一下。 路歧:“……” 苏游漾这会儿已经开始掂量苏蜜的脸了。真是个标准网红脸,开了眼角垫了下巴,高鼻梁还透着光。全身上下一股子廉价塑料感,但从刚才这场戏看,演技倒还不错。苏游漾本想,剧组为节省经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但总归导演眼光不差,网红脸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品赏完容貌,苏游漾在心里啧啧。可惜可惜,就这玻尿酸脸在路歧的追逐者里都算排不上号的。她突然迷般从容,用高人一等似的睥睨感把眼神从苏蜜头顶优雅地平移过去了。 苏蜜:“……” 苏游漾心情好起来,抱住身边人的胳膊蹭蹭,甜腻腻地开始撒娇:“阿娜达,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真是翻脸似翻书。路歧把她脑袋推到一边,淡声呛她:“一边去,烦人。” …… 非常巧的是,在酒店的电梯里竟然也能遇到苏蜜。 苏游漾在电梯里,苏蜜从电梯外进来,两人狭路相逢。 可惜一丝火花也没起。苏游漾面容安详(……),目视前方。 开玩笑,若是后辈能主动打招呼,她兴许也能扯起面皮回一个。但面对这样嚣张的,不好意思她来自西伯利亚。 苏蜜蹬着红色小高跟摆着臀进来,身姿款款步态蹁跹,进电梯这一动作统共用时超过六秒。苏游漾心里已有预感,果见她一个步子踏进来,半边身子还在外面的时候被电梯门卡住了一秒。还好电梯灵敏,否则一个搔首弄姿的大美人儿就给挤成肉饼了。 哈哈哈哈!苏游漾看她狼狈的神色,在心里笑到疯狂打滚。 电梯里总共就俩人,也不知显摆给谁看呢。也就是不稀得在你眼前露,你爸爸我也好歹是童颜巨|乳。 苏游漾的面色毫无波动。 苏蜜到底没忍住,笑盈盈地:“听说姐姐和路歧现在是一对,但是未来的事情可说不准。毕竟路老师的工作室已经明确态度说要签了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姐可要把这墙角保牢了。” 苏游漾听她说“姐姐”的时候整个人就一悚,手臂上立起一片鸡皮疙瘩。这野鸡莫不是宫斗戏看多了,瞎叫什么姐姐,谁知道你是不是七零后啊! 听她提到路歧工作室的事情,苏游漾倒是思维一顿,不过马上就理顺了。路歧签谁她本来也没资格管,但要说路歧会签她?笑话呢。怕不是没见到刚才路歧漫不经心问她“哪个”时候的样子。 苏蜜等了又等,没听到人说话。“叮”一声正好电梯门开,苏游漾施施然走出去,临走侧头只轻飘飘翻了人一个白眼。 要不怎么说是前辈呢,演技从白眼就可以体现出来了。苏蜜这塑料刺玫瑰的白眼在她看来跟闹着玩似的,苏游漾的白眼可是深得路歧真传,斜眼角看人,眼锋带刀,轻蔑度百分百。 电梯门关了。苏蜜一个人杵那,气到肝疼。 …… 晚上是苏游漾和路歧两个人点了外卖。铺了满满一个小桌子,有奶白色的鱼汤,苏游漾喝了两口嫌饱,其他油的腻的一点没动,饭也吃的很少。 路歧敲她碗沿,不满意道:“多吃点 。” 苏游漾扭着耍赖:“吃不进了,路妈妈——” 路歧就问她怎么吃不进,是不是吃多了零食,苏游漾赶紧否认说“没有,就是没胃口。” 路歧再哄着人勉强扒了几口饭,看她吃两口菜跟受刑一样,没再强迫她吃,只是心里若有似无悬着一点担心。 担心在第二天成了现实:第二天两个人通告分开,路歧参加一个访谈录制的时候,就听到苏游漾在片场昏倒了的消息。 当时心里咯噔一下,着实吓得不轻。节目录完,披上衣服就往医院赶。 苏游漾这时候在干嘛呢,就很尴尬。她病床边上站着苏蜜。 当时苏游漾还拍着戏呢,眼看脸色越来越白,紧接着人眼前一黑就栽倒下去了,人事不知。结果还是苏蜜和同剧组几个人把她送医院来的。 苏游漾没昏多久,醒来以后就看到苏蜜一张尖下巴大眼睛的脸对着她上上下下地端详。整个人一受惊差点又昏过去。 苏游漾心里有点别扭,虽然这姑娘给她印象不太好,但人家救了她还是得表示感谢,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截断了。 “这么弱的你怎么配站在路老师身边啊?你还是在医院好好待着,别打扰我们两个亲亲爱爱了。”苏蜜微笑着说出二次元玛丽苏女配一般可怕的台词。 苏游漾脸色发青,默默闭上眼睛。得,还是昨天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鸡。 病房门又是一声响,路歧带着一身烟味进来,苏游漾没忍住咳了一声。 路歧心情可以说是糟糕。在医院门口被蹲守的狗仔堵了,听见苏游漾进医院了这群唯恐不乱的头一个想到就是路歧,没蹲一会人来了,可刚把话筒杵人脸边上就被推开。路歧脸色沉郁,一字未说。 刚才经纪人报备,说苏游漾只是低血糖昏了,现在在挂葡萄糖,人已经醒了。他心里一松,又是一紧。 低血糖往往跟不按时吃饭有关。 是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教训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的那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情敌可以说是非常弱了,两章戏份都凑不齐那种。 漾妹和路神这对已经甜到忧伤,本想着小波折一下,可惜根本虐不起来……我也很惆怅了。 第45章 真心 路歧一推开病房门,带进来一股风尘仆仆的冷气。病房里两个女孩子都盯着他看。苏游漾一边看一边缩脖子,心虚的。 当他一靠近,苏游漾不缩了,反而皱起眉。她闻到了路歧身上的烟味。 路歧停了停,“电梯上来时候沾上的。我没抽。”他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说起路歧戒烟,那是上次他们海边度假开始的事情了。那天路歧靠在窗台边上抽烟,苏游漾手臂一撑坐窗台上了,面对面,凝视他。 她还皱着小眉毛教育他:“抽烟坏身体。” 路歧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回:“……知道。”不管烟龄,大小烟民都知道的道理,连烟盒子上都明明白白写着,道理都懂,烟瘾犯了挡不住。 苏游漾眼看劝不住,盯了他半晌伸手:“那给我一根尝尝。”语气少不了好奇,神色还跟向大人要巧克力棒的小屁孩似的。 路歧摁熄了烟头,哭笑不得:“祖宗,你抽那干什么?” 苏游漾不依不饶:“我就尝个味道。” “你当什么好尝的?一会呛着你。” “你站这抽烟不也是让我吸二手烟呢吗?我刚说那么一通你听不进,你也别想拿道理来糊弄我。”苏游漾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回他。 ……折腾半天到底是拗不过,苏游漾犟起来别说十头,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路歧最后还是把烟盒递过去给她,不放心地嘱咐:“就一口,我看着你呢啊。” 苏游漾说他“啰嗦”,手里翻来覆去把玩那小烟盒子。她看了一眼牌子,很多人抽,她听过这是个价钱便宜的大众品牌。 这不奇怪,路歧人长得精致,活得却糙,在生活能力这方面,也就能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后来加上她,更是事事把她放第一位,身体力行样样照顾,看着靠谱不少。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不精细,好养活,就拿烟说,不挑牌子,有什么抽什么,上至几百一包,下至十几二十块。 苏游漾抽了一根,把烟不太熟练地叼在嘴里,路歧拿火机给她点上了。苏游漾就坐在窗台上,晃荡着两条细腿,侧开脸深深吐出一口。那一瞬间的阳光放肆给人踱金,苏游漾抽烟的时候也没表情,整个人像是要化在那层朦胧金光里。路歧那个心肝,登时颤了三颤,忙不迭把人从窗台上抱下来。 人下来了,劈手又是一夺,把吸了一口的烟投进垃圾桶。苏游漾本来就憋了半晌,这回没了障碍物,总算可以咳了,那一口烟味道比她想象得还冲,她呛了个死去活来。 人一下子就活泛了,有了人气,那点飘飘欲仙的感觉立时散了,只在路歧心底最深处还惊跳着悬了一点。他一边给苏游漾拍背一边无奈:“怕了你……我今天就开始戒,你可别折腾了。” …… 路歧说到做到。他意志力强,就算是个老烟枪了,但许下了承诺就不肯改,愣是到现在没抽过一根,旁人问起也说戒了,实在烟瘾泛上来的时候就嚼口香糖,嚼到嘴里都是无趣的苦味,才舔着牙把它吐了。 苏游漾管他也管得严;路歧鲜少有能让她管着的东西,所以她监督起来兴致勃勃,态度庄重。路歧也随她去。 ……听了路歧解释,苏游漾眉头松开,小声嘀咕:“哪个没素质的人呀?医院电梯里还抽烟呢……” 路歧从床尾绕过去,看也没看苏蜜一眼,在她床头另一侧坐了,把手里的包装袋往柜子上一放。 苏游漾定睛一看:“呀,是小馄饨。”她眉开眼笑,正想吃这个。 路歧“嗯”了一声,帮她把盖子揭开来,拿小包往里面添香菜。他来的时候想时间都快中午,就顺道给她买了馄饨带去。 一时间病房里又没声儿了。苏游漾忙着流口水等投喂,路歧放佐料的侧影都显得睫毛长长、鼻梁笔挺,分外好看。苏蜜在床的另一头不尴不尬站着,脸色颇有点难看。 她一开始就在这了,甚至比路歧待的时间还长。起初苏游漾晕倒,她送她来并不是没有小心思的,她琢磨着兴许路歧会去看她,所以借着名头理直气壮跟来,却没想路歧来得这么快。来了也没有一声招呼,竟对她视而不见,和苏游漾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明明也没讲几句,可就是感觉这俩人才是一国的,没她可站脚的地方。 是以她直挺挺站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笑容渐僵。 路歧给她把小馄饨拌好了,送到小桌上,把人摇起来看着她开始吃,才一边擦手一边抬了眼,神色怠懒地问苏蜜:“你有什么事?” 苏蜜一下子好像被鱼刺梗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这人跟她在片场见到的那位不一样啊!虽然是心平气和的问句,但嘶嘶渗出凉意,苏蜜一下子感觉身置冰天雪地,背后有蛇在窜。 苏游漾看她跟脱了水的鱼似的张口半天也说不出话,心里知道她是被路歧的态度给噎着。她不用看也知路歧现在心情不好,脾气稍微一带出来就把人吓住了,虽然在心里暗爽,但还是不太好意思地提了一句:“刚才是苏蜜送我来的医院……” 路歧的神色并没有好转,只淡声一句:“谢谢你,”还没等苏蜜面色泛出红,蟒蛇的毒辣舌尖又从唇齿间倏地刺出,把她的心脏刺了个血淋淋的对穿,“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病人需要休息。” 苏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跟床单差不多白了。她拧紧了手里的包带:说好的君子人设呢? 苏蜜到底还是走了,走的时候高跟鞋在地上一凿一个响,仿佛要钻出十八百个窟窿,苏游漾都嫌刺耳朵,路歧不紧不慢,还叫她一声让她把门关好,苏蜜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的脸色忽白忽红,把门拍得震天响。 苏游漾被她吓得抖了抖,“啧啧”两声,继续埋头津津有味地吃她的小馄饨。这香菜加得正好。 外人走了。路歧神色更淡,他交叠着两条腿坐着,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苏游漾不用抬头也知道他什么表情,当然是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她不傻但怂,所以选择在小馄饨没吃完之前死也不能抬头。 所以病房里全是她呼噜呼噜小猪一样吃馄饨的声音。 吃完馅、吃完皮,还把汤都不见底地喝了,最后一滴汤下肚,碗一放下来,苏游漾总算是没地躲了,鼓起刚攒了十五分钟的勇气直视路歧的眼睛。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路歧问她。 苏游漾把手藏被子里,紧张得直摸圆滚滚的肚皮。路歧已经好久没冲她发脾气了,这回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全赖她自己作,思及此她心里有愧,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我有错,我不该不好好吃饭的。” “每天中午、晚上问你吃没吃,吃饱没有,你怎么跟我说的?” 苏游漾抿紧了嘴巴,心虚地不敢答。 “说话。”路歧略微抬了抬音量。 苏游漾不情不愿小声接:“……吃了,饱了。” “大声点说!”路歧的眉梢眼角已经染上层薄薄怒意。 苏游漾好久没见他这样,却不知道再重复会不会惹得人更生气,再想下去都以为这人要打她了,当时害怕得就……打了个嗝。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更可怕的是苏游漾打嗝还打没完了,两秒一个不带停的,她怀疑自己是撑了,也是被吓的。路歧看着她那副惶恐的小可怜样,两根手指已经搭上了额头,长叹一声。 ……他张罗着又给她倒水。手扶着为她一口气喝了,看她努力吞咽的工夫,语气放缓了跟她开始讲道理:“……漾漾,是你说的,我们之间不能有欺骗,你管着我我不拦你,我也尽力去做,因为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相互监督、相互信任的过程,但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做到没有?” 苏游漾满脸羞愧,眼眶湿得差点要哭出来。 “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了……我就是这两天很没胃口,吃不太进饭。”她耷拉个脑袋,神情低落。 路歧看了那个沮丧的小脑袋一会,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人抱在怀里。苏游漾刚没觉得什么,被人抱住了委屈突然潮涌一样泛上来,眼睛发酸啪嗒就掉了眼泪。 路歧对她何其敏感,把她下巴一抬,两滴泪珠子拿拇指揩了,嗓音低沉问她:“多大的人了,还因为挨骂哭,羞不羞?” 苏游漾也羞,一脑袋扎在他怀里,赌气似的抱紧他:“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刚才小馄饨超辣的。” 路歧也不揭穿她,把她揽得更紧:“漾漾,你好好吃饭成不成?我也好好把烟戒了,我们都健健康康的……我想陪你活得更久。”最后一句暴露了他的真心。 他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辗转思索,遗憾于无知无畏的过去,把真正有滋味的人生定义为从遇见苏游漾那刻开始。但是牵及生命,他在这趟旅程里早已走在苏游漾前头,想并肩也困难。他还是头一回生出念想,想陪一个小姑娘领略白头。 苏游漾被他说的,险些又哭出来,她吸吸鼻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被路爸爸感动,想嫁给路爸爸【滚 第46章 杀青 ……《皮囊》的最后一场戏拍完,秋天早已经过了一大半。 最后一场,是两个明白自己心意的人在浴室里,终于捅破了那张纸,折磨彼此许久的感情终于也变得通透明白了。 ……于臆坐在浴缸里,身上一件白衬衫透湿,一缸子的水都是冷的,她嘴唇发青,把狼狈的面颊埋进发僵了的膝盖里。浴室门“砰”地一声打开,惊天响,是宋眺像一阵暴风一样刮进来,把她像提线木偶一样扯起。 “你这是在干什么!”宋眺难得有发怒的时候,此刻斯文的皮囊却被撕开一层,露出底下有血有肉的人格来。于臆着了魔似的盯着他泛着猩红的眼珠,眼皮都不抖。 宋眺于是又暴怒着把她拎到淋浴的莲蓬头下站好了。水管抽搐一阵把热水导上,从花洒里猛地喷出来。于臆在冰冷中乍逢温暖,颤抖了一下发出喟叹。两个人在花洒下对视,亮晶晶含着水的昏黄光线里,于臆恍惚着看见宋眺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宋眺整副筋骨在热水的包围下突然脱力一样放松下来,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 他的双手也把她的脸捧住了。热水把一切都洗净了,近距离之下,没有缤纷眼线和大面积眼影的晕染,于臆的脸看上去比平时更小几岁,脸上甚至有婴儿肥,剥开皮囊,这副身体比他想象的更清澈瑰丽;而他也在无所不净的温暖水体里,把刚才因看见于臆在冷水里折磨自己,而惊吓到刺痛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了。 “别吓我了,求你了……”宋眺的声音比往常更低,像含着心碎。他用嘴唇去磨蹭她的。 于臆稍稍偏头想避,却被宋眺的手指钳住阻挠了去势。他没头没脑且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她吻住了。舌头直入,于臆在野蛮的接触下战栗。隔了两秒突然回神,她开始用力挣扎,宋眺在她口腔内咬了一口,退出。 于臆冷冰冰地看着他,指责脱口而出:“别碰我!”她全身的刺都支棱起来了。 宋眺一手搭上她腰,猛地把她揽过来,眼瞳里也是冷的:“跟我耍什么脾气呢?” 于臆的嗓音和她的话一样尖刻:“你用什么资格来碰我,炮|友吗?” 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戳破了。宋眺并没有慌张,却有“终于到了这一天”的荒芜感。 微笑在他脸上慢慢洇开。这绝对不是一个人幸福时候的表情,脸上的纹路走向和毫无变动的眼角告诉于臆,这是一个和宋眺往日做派完全符合的、虚伪到极点的笑容:“不然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呢?” 于臆听到他轻轻地问。这分文不错、精细到毫厘的完美微笑让她眼晕欲吐。 她低下头,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伸手抓住了他的衬衫领口,把他拉近自己,踮脚吻上去。嘴里满溢血腥味,那是刚才宋眺咬破了她的口腔嫩肉留下的疼痛痕迹,她一边不遗余力地亲他,一边嘶声,好像被痛得不行了,眼睛里有液体涌出来,又被源源不断喷洒而出的热水掩匿了。 装作没有哭泣、装作没有心痛,这样,这样就好了吧?关系还能继续,日子也能照过,谁还离不开谁呢? 于臆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轻飘飘地悬在半空审视这个为爱狼狈的自己,一半眼睛里不断溢出温热液体,张着嘴发疯一样嚎啕大哭。而现实是,她只是站在这里,把她的情绪献祭一样交代在一个血腥味的吻里。 太累了。她想用这个吻跟他道别了。眼前的这个人的真实情绪,藏在三万英尺的坚冰之下,她努力了整趟旅程,也仅仅只是敲碎了顶上一层冰壳。 她已经再没有余力去打捞他余剩的整颗真心了。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宋眺叹息了一声。他箍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凑到不能再近,一只手粗鲁地抹去了不知道是水是泪的液体。他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想要我吗?” 不含任何情热和暧昧,他非常郑重地问出口了。 于臆紧贴着他。她嗫嚅着,几乎是心灰意冷地低声掷出一句:“……想要。”即使已经遍体鳞伤了,即使是这样……只要他伸手,于臆觉得自己都能榨干了余力爬往有他在的终点。 “大点声,想要我吗?” “……想!想要!”于臆突然崩溃了,她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出来,这一句“想要”耗光了她的电力,她一下子又畏缩了起来,“即使你轻佻、经常空虚。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角色!我知道你特别庸俗特别势利不喜欢麻烦!可是我……我……”还是爱你。像沃特爱慕一无是处的吉蒂。 她突然不知所措地哽咽了。 宋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他的鼻子亲昵地磨蹭着她的脸颊,“是啊,我是个……二流都算不上的三流货色。”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果于臆这时候把黏在地砖上的眼神收回,她会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片狼藉,全没有从前的文雅和从容了。 她魔怔似的喃喃着书里的台词(※),“但是我,我没有奢望过你来爱我,我也没想过你会有理由……”说不下去了,单向的感情是那么容易让人感觉悲哀。乍然脱离了母亲子宫时候的无凭无依的悲哀。 宋眺又在叹息了,“傻子……”不知道说她还是说自己,“赐我一个爱你的机会,行不行?” 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像于臆这样一心一意的傻瓜了。 于臆一动不动,像真的傻了。视线不能集中,盯住虚空。 “嘿,听着,”宋眺的嗓音温暖低沉,“现在是我想要你。就算我不是什么好角色,货物售出就再不会退还了。”灯光里,暖水下,他强势地、不容拒绝地吻上来。 于臆在梦境一样的场景里颤巍巍闭上眼睛。 现在,他们两个终于是平等的了。 …… 杀青了。 男女主角同时杀青。两个人裹着毛巾被,笑着接过鲜花。 苏游漾被热水淋得头脑发胀,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挥之不去一股湿漉感,皮肤泡白起皱。最后的这场戏拍了又拍,她也跟着淋了又淋、哭了又哭,现在倒是困倦得厉害。 她侧头去看路歧。 路歧头发也还湿着,正拿毛巾在擦。视线对上,他回味似的舔着唇角,拍了几小时的亲密戏码,他实在火气正旺。苏游漾心肝一颤,默默撇开眼。 ……还是赶紧回家,不要惹他为妙啊。 …… 又是短暂的几天休假了。 正是秋冬交季,太阳也变得稀有。难得的一个好天,苏游漾趁着没工作,赶紧把闷在柜子里已久的棉被和毯子拿出去晒太阳。这个天气下的秋阳正好,一点侵略性也没有,反而泛着松木的亲和气味,苏游漾拍着被子上的微尘,到底没忍住把脸埋进被褥深深呼吸—— 真是太——喜欢阳光了! 于是把被子晒出去以后,又跟老年人一样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 路歧回来的时候苏游漾正好把最后一个菜盛起来。韭菜炒香干,清清爽爽一盘。路歧洗了手,去帮她拿碗筷。 “明天我来做吧。”吃饭的当口,路歧提出。前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挤出闲暇,去酒店学厨。厨艺这东西也要天分,路歧天分不佳,但胜在耐性良好。虽然刀工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就,但做出来的菜也算是有点模样了。苏游漾也不惯他,两个人在家时会自觉轮着做。 苏游漾一听他话,可高兴了:“你明天没工作吗?” 路歧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摇头。 吃完饭要洗碗。路歧主动请缨,苏游漾嫌弃地把他赶出去了。她到底没忘了这位生活残废上次去父母家切到手的光荣事迹,也为了防止锅碗瓢盆被他摔个干净,洗碗这活一般她做。 路歧也知趣,在边上看着她洗。人却不安分,在她背后动手动脚,糯米团子一样紧紧黏着,更像被养熟了的家猫。 ……吃完饭就是两个人的放松时间。苏游漾把电视机打开。电视机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他们的合照,苏游漾穿着藕粉色的小裙子,路歧白衬衫挺括,两个人笑起来嘴角和眼角的弧度都一样,这是苏游漾最喜欢的一张。再边上,是莫奈小型的复刻画,美极的《睡莲》。 路歧招招手,苏游漾一头扎进他怀里,寻了个合适角度安分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开微信群。群里面是聊得来的艺人们,包括了祁涉和楚意骄几个。一群人在群里闹闹哄哄地抢红包。 路歧抱着她像抱个大型娃娃,简直不想撒手,他垂着眼睑问她:“枣子吃不吃?给你洗两个。” 身为吃货哪有不吃的道理! 路歧去洗了一小篮鲜枣,拿过来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等收拾停当了,苏游漾却不去吃那枣子,哼唧着把他拉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了,自己也赶紧重新爬进他怀抱,把他俩手臂往她腰上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去够枣子吃。 路歧的心在那一刻化成了蜜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跟漾漾相处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泡在蜜罐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书里的台词指毛姆先生的《面纱》,略有改动。 差不多要结束啦~ 第47章 两年 苏游漾二十岁那年,捧回了最佳女主角的大奖。 一时间镁光灯不分时间地点乱闪,她穿着剪裁得当层层叠叠的仙裙上台领奖,感谢父母感谢朋友感谢工作人员,一溜名单真诚地读下来,把路歧放在最后面—— “最后还要感谢我的先生路歧……”谈恋爱这几年都过去了,提起路歧还是跟初次见面一样娇羞。苏游漾边说边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 底下坐着的一群哗然。交头接耳并纷纷扭脖子朝成为话题中心的另一位主角看。路歧什么风浪没见过,笑容那叫一个矜持沉稳,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得意。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在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结婚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大家纷纷挂起善意微笑,拍手呱唧呱唧。 也不知道新闻放出来有多少路歧的女友粉半夜爬上天台。 路歧心情很好。等了这么久,小苹果终于长到红熟摇落了,他实在一刻也不想等,把人立刻叼回窝里。 结婚证到手那天他跟毛头小子一样四处致电,头一个遭受不分皂白的秀恩爱暴击的是顾大导演。顾知恩当日第不知多少次被悍妻扫地出门,电话一通,不明所以接受了路歧再明晃晃不过的炫耀,被狗粮撑死之前险些破口大骂,但到底良心尚存,站在大街上举目四望,悲凉地祝他—— “百年好合!” 路歧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领证当天把自己炸成了个烟花的路歧并没高兴太久,他把两本证合一起拍照并打算发微博的时候,苏游漾把他拉到沙发上心平气和商量“能不能等我拿奖之后再公开”这事。路歧一听立马从没头脑变成了不高兴,冻着张脸闹起别扭。 苏游漾把他狠狠偏过去的脸轻轻扳回来,四目相对,她嗓音温柔:“你知道的呀,我上次有个遗憾,如果这次真能拿了奖,咱俩就是影帝影后,到时候看谁说我们不般配。” 路歧知道她心里有疙瘩。“最佳新人演员”到底是和她擦肩而过。评奖那天正好是《皮囊》全国上映,虽然大受好评,让多少唯粉就此沦陷,变成两人坚定不移的cp粉,但时间上到底是赶不及,一个演员一辈子只能拿一次、最初也可能是最深刻的一个奖,她与它失之交臂了。那个晚上这姑娘喝得有点醉,嘴上不说,却整晚把他黏得死紧,嘟嘟囔囔说了半天,心里失落得要命。 从那次之后网上就有风声说她“配不上”云云,大多是用狭隘眼光去苛待她的刻薄人,当时引发苏游漾家的粉丝忍无可忍下场撕逼,一趟浑水也是越搅越浑,鸡飞狗跳了好几天。 路歧知道她气量不小,心也宽,但这崽子的骨子里有股狠劲,这一闹未必在她心里不起波痕,反而激发了她“我就不信这个邪”的斗志。这次她靠演一位盲女拿到了最佳女演员的提名,从名单一出那刻开始就紧张到现在。 路歧嘴上恨声说“配不配得上这些人心里面就没点逼数吗”,行动上却很尊重她的意见,除了知会亲朋好友之外,平台上瞒得密不透风,为此路先生没少厚脸皮讨要奖励。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今天,她站在领奖台上,笑盈盈向“我的先生”表示感谢的时候,路歧心里立时爽到飞起。 “先生”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出来,怎么能这么好听! 结果当天晚上路歧就狼变了。 那真是路上飙车,回家也飙车。二十岁之前苏游漾一直上的是幼儿园的车,二十岁生日之后被老司机一带,连身带心彻底跟“纯洁”说了再见。 路歧一回家就把人摁床上了,居高临下看她,单手扯开领带。扣子由一颗开到三颗,绅士与老流氓之间只隔一线。苏游漾在他身下挣扎,雪白|粉嫩像砧板上一只小羊羔。 路歧的眼神彻底暗下来,黑压压一片危险。 俯身亲她。舌头送进去野蛮搅动,苏游漾哼哼唧唧,四肢全被锢住,起先还动弹两下,他唇舌逗弄,疾风骤雨与轻风细雨之间辗转来回几遭,她就七荤八素了,脸色酡红在他身下喘。 他蹭她脖颈,手摸她窄腰,往上,握了一手几乎捧也捧不住的绵软。手一碰上她就发抖,在战栗般的舒爽里迷失了自己,神智飞到九霄云外,接下来的事全凭本能。 身体陷入欲|望的泥沼,灵魂却轻飘飘上飞,耳边不知怎么回荡了一宿的夜曲。他汗水滴下来烫到她锁骨的声音、他咬住她耳垂时从喉咙里滚出的低笑、他饱含情|欲的狂野的挺动,此起彼伏、波折谲荡的交响奏了一整个晚上。 晕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在想:路歧真不是人啊……她又给组织丢脸了…… 苏游漾决定明天就搭车回幼儿园。也不知道幼儿园现在还肯不肯收她。 晚上做梦梦了一晚上丢手绢,早上起来还在想,悼念着一去不复返的纯洁,她心里由衷生出悲凉来。 完全提不起劲。苏游漾腰腿酸软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好一会,片刻迟钝地直起上半身,然后又软绵绵地萎下去……这个动作花费了她大半力气,她用剩下的力气打了个滚,连人带被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好一会外面有响声。路歧端着碗过来,碗一放,把她从裹得一层一层、密不透风的被子里挖出来,看着她没精打采的红扑扑小脸,神清气爽地在她脸颊上啾啾两下。 苏游漾伸出两条胳膊把他的脸掐住了,有气无力地呲呲他:“走开,你好烦人。” “把粥先喝了。” 在吃饭上苏游漾不敢跟路歧对着干。上次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她不敢再作死挑战。乖乖挪过去喝粥。是皮蛋瘦肉粥,口感好得简直不像路歧做出来的。她陪路歧运动了一夜,现在正有食欲,吃得呼噜呼噜的。路歧在边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像盯着一只日渐长成的小猪仔。 吃完饭路歧赶她去洗漱。看她刷牙洗脸完给她编辫子。他也是心血来潮,偶尔兴致上来,就格外喜欢摆弄她,苏游漾在心里暗暗觉得这是个“童年缺失”的表现,但因为此类行为太像个小女生而并非小男孩,而犯了好久的嘀咕。但苏游漾一向宽宏大量,坐在梳妆台前心平气和地想“罢了,就宠宠他也无妨。” “不要这个,这个和我的衣服不配。”苏游漾看他又去够盒子里那条红绿相间的发带,顿时头皮一麻,赶紧发声想阻止他。 奈何路歧很坚持。帮她梳了个高高的马尾之后,端端正正把发带系上了。这条发带是路歧送她的,红绿配色新鲜打眼,上面悬着两个小金铃铛。 每次苏游漾绑着这条发带出门,都觉得自己像棵移动的圣诞树。网友也是这么吐槽的,路歧糟糕透顶的审美无意中又一次得到了证实。但因为这是路歧送的,她尽管觉得难配,还是经常宠爱它。 今天她穿了件丁香紫的上衣,配了鹿皮棕的阔腿裤,要再加上红绿发带,那颜色可就好看得跟小彩灯差不多了。可惜拗不过路歧,她放弃,任他美滋滋瞎搞。 像这样一个占有欲强烈并且品位奇差的小公举,你除了宠着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苏游漾觉得自己又成熟了不少。 扎完以后路歧把她拉起来转了个圈,夸她“特别好看”。苏游漾不太信,拿镜子照了照居然也觉得还行,她皮肤白,极好衬颜色,路歧扎的马尾蓬松得正正好,有点少女的慵懒感,手艺看上去不差。可见是熟能生巧了。 苏游漾放下镜子揉了揉脸颊。果然时尚的完成度还是要靠脸呀。 又是没通告的一天。路歧已经是个退休老干部的状态,接不接通告全看心情,连带着把曾经的工作狂苏游漾小姐也带得有点懒散,成天不想着演戏,尽想着和她家先生吃吃喝喝玩玩。要不是实在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苏家经纪人胡小姐早找上门把人骂了千八百遍。 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在屋里郑重地商量结婚大事了。 证领了,父母也同意,路歧早想着把婚礼办了,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婚纱照样式,那是哪个系列都好看,有的完全走仙气高贵路线,女的像仙女男的像天神,拍出来身后还带雾气的,那叫一个漂亮;有的好在新奇,姿势大胆到想也不敢想,路流氓看了都眼睛发亮。 苏游漾前前后后挑拣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唉声叹气:真是个甜蜜的烦恼啊。 路歧大手一挥,看中哪种拍哪种,都看中了都拍,横竖有颜任性。 苏游漾高兴地仰头就是一个么么哒。 “明天去看婚纱吧?” “好。” “伴娘可以请意骄吗?还有惊霓姐也想当……” “可以啊。” “欸你说,那我们办中式婚礼好还是西式好啊?” “你喜欢哪种我们就办哪种。” 苏游漾于是又因为中式和西式的问题犯难了。 中式古典优雅,好!可是西式多浪漫,也好啊! 最后还是路歧解决的问题:中式礼服一套,西式一套,换着来。 苏游漾又心满意足了。 “蜜月去哪儿呢?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原来结婚这么麻烦的……” 苏游漾不消一会又开始叽叽喳喳了。她那些听起来让人发笑的烦恼路歧只觉得可爱,坐在那圈着这个人,看着她言语眉目都生动至极的样子,心脏就觉得满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长着一张你的初恋情人的脸,微笑起来更不差毫厘,比天仙动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合你心意,怎么跳怎么闹都离不开你心里一分一寸。 天涯海角都随你,哪里都是艳阳天。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完结啦! 后面可能会有1-2章的小番外。 这本书真的没什么剧情,配角也不丰满,主角就是每天撒糖,连个小波折都撑不过三章=,= 但是没关系,我就是很喜欢他们甜甜地谈恋爱呀~【捧脸】 下一本大概是西幻,言情或者耽美都没定……世界观很庞大,心里有点发憷,不知道能不能挑战这个冷门题材。 到这里为止,谢谢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们!希望可以在下一本看到你们【笔芯】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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